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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葛品揚唆使瘋老人出面,為怕瘋老人因此喪命,先前本有著一種不安感覺,此刻一見瘋老人絕無生命之虞,不禁又為首鷹的狼狽感到滑稽和快感。

  世上事竟這般難料,像首鷹這樣的人物,眼無餘子,目空四海,如今居然被一名不知來歷的瘋老人逼得團團轉,該多不可思議?

  這時,紅衣十妹秋波眨了眨,忽然高聲問道:「黃香主,這位就是太上要找的那位老前輩麼?」

  首鷹頭一點,同時避開一掌,這時的首鷹,在只挨不還的困局中,連出聲回話的餘裕也沒有了。

  紅衣十妹接著高叫道:「既然不錯,這事顯然比討取五鳳令重要,我們何不就此引他回去,五鳳令留待以後——」

  首鷹一聲「啊」,接口道:「對!快跟來!」

  語音歇處,人已振臂而起,直奔東門而去。

  葛品揚不由得暗嘆著道:這些丫頭們可真行!

  不消片刻,宮前又回復了一片平靜。

  葛品揚本想進去跟神乞打個招呼,想想已無必要,而且出來這麼久,萬一給黃衣首婢找來反而不好了。於是,一看左右無人,便悄悄長身向大福客棧走去。

  棧中,黃衣婢正在等他,臉上有著惱怒,也有著悶鬱,好像跟什麼人鬥過嘴似的。葛品揚雖然暗暗奇怪,卻不便探問。

  第二天,葛品揚與黃衣首婢另買了二匹馬,往長安進發。

  一路上,葛品揚屈指計算時日,離年底,只剩下個把月,取五派門下頭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麼他還要不要回五鳳幫去呢?

  密諭上語氣雖嚴,卻未曾提及辱命後之處分,所以,他知道,這次也許只是太上幫主對他是否忠於五鳳幫的一種考驗,他如有借口,太上幫主是不會將他怎麼樣的。可是,話說回來,這種借口又向哪裡去找?

  少林、武當、終南、王屋、華山五派,距長安最近的是終南,他來長安,無異表明他將向終南一派下手。黃衣首婢跟著,如影隨形,最少也得裝一裝樣子,這就是說,他必須表現出做了,只是力不從心。

  這可能嗎?當然不可能!

  第一、他沒有機會與終南凌波仙子取得聯絡,串演假戲,單方面進行是無論如何無法逼真的;其次密諭上指定他向五派門下下手,以今天五鳳和五鷹主的成就,五派掌門人的弟子,又有哪一個會是敵手呢?

  一個不留意,勢必弄巧成拙,黃衣首婢並不是好欺侮蒙混的。

  想到終南,他不禁附帶想起巫雲絹,同時想起那位端淑明媚的凌波仙子白素華來。凌波仙子白素華與巫雲絹之間的關係,始終令他有點迷惑。

  巫雲絹今年十七,小自己一歲,而那位凌波仙子白素華,看上去頂多不過雙十年華,她們,會是師徒?

  巫雲絹幾歲習藝?就說十三歲吧,那麼,那時的凌波仙子白素華又有多大呢?

  還有,巫雲絹失去功力後,一直住在凌波仙子的臥室,據凌波仙子說,那是為了「照顧方便些」,是的,正如凌波仙子另一句話一樣:「天底下,沒有一個師父不疼徒弟。」那麼,受傷的要不止巫雲絹一人時,又該怎辦?

  所以,葛品揚相信,這裡面一定是另有說處的,說得明白一點,他決不會相信她們之間的關係是師徒。

  前此,從玉門關回程,他曾不止一次地試探著問巫雲絹,巫雲絹欲語還休,語氣不勝其含混支吾,有次被葛品揚逼急了,她賭氣說道:「既然想知道,何不乾脆去問她?」

  問誰?問——問她?

  「她」——這個字眼,是一名弟子對掌門師長應有的稱呼嗎?

  不知是為了自覺失言,抑或另有原因,巫雲絹話出口,趁著葛品揚在發楞之際,人已溜得不知去向。

  其後,再一觸及這項問題,巫雲絹便說什麼也不肯開口了,眉宇間,還似有著隱隱的幽怨之色,葛品揚因此也就沒有再提了。

  潼關到長安,快馬不過兩天行程,葛品揚沒有急趕,也僅走了三天。

  路上,葛品揚與黃衣婢雖然經常前後只有一馬頭之差,但由於葛品揚心中有事,故所以一直很少開口說話。黃衣婢以為葛品揚是在有意冷落她,被有意冷落,這在一個生性高傲的人來說,是相當難以忍受的。

  黃衣婢首先採取以牙還牙的應付方式,就是你不理我,我也不一定要理你,兩眼望天,臉上神色,一派冷漠和不屑。

  可是,這一著,不久黃衣婢便自感失敗了。

  她是賭氣裝出來的,而葛品揚卻純粹出乎自然,葛品揚不理她,是根本不覺得身邊有人,她不理葛品揚,則是在給葛品揚看顏色。

  顏色擺出來,第一件事是要對方看,可是,每當她以眼角偷瞟過去,葛品揚沉思著始終是一個樣子的。

  這天,來到長安東城外的灞橋,黃衣婢惱怒得實在忍不住了。

  灞橋,為漢、唐兩代送親別故的把盞分手處,在漢代,多被喊作「情盡橋」。灞水兩岸,遍地垂柳,至唐時,因有人在橋身上寫下「從來只有情難盡,何事名為情盡橋?自此改名為折柳,任他離恨一條條」的一首名詩,乃被喊做「折柳橋」。送行至此,送行者也多折柳以贈遠行者,成為一時風尚,唐以後,則又被改稱為「銷魂橋」。

  於今,灞水改道,橋下已只剩下一條略具河形的黃沙溝,昔日的名人軼史,都已成為哀感的往事。

  黃衣婢明眸滾動,脣角浮起冷笑,忽然仰天漫吟道:

  「情盡橋上矯情過,
  風雪柳枝掛雪搖。
  柳折無處揚鞭代,
  魂銷端在痕條條。」

  葛品揚為吟聲驚醒,定了定神,覺得這丫頭所吟雖不工,卻能知道那首有關此橋的古詩,並能仿意成章,亦頗難得。他雖然同時也聽出對方詩中有揶揄自己之意,然因彼此身份有別,如之無心兜搭,是以僅點頭笑了笑,策騎往橋上走去,未予理會。

  黃衣婢有意發難,竟側目冷笑著道:「久慕五香主才名,如不稍加指正,豈不令人失望?」

  葛品揚氣不過,哈哈一笑道:「指正不敢當,敬和一首也就是了。」

  笑聲歇,仰天深吸一口氣,朗朗吟道:

  「橋橫東西任人過,
  柳植兩岸迎風搖。
  楊柳銷魂自楊柳,
  有情無情不關橋。」

  吟畢,又是一聲長笑,縱騎直奔城門而去;黃衣婢呆呆直視著,直到葛品揚背影行將消失,方始恨恨追上前去。

  這時候已是冬月將盡,長安城中,充滿一片迎新年的忙碌和喜氣。

  兩人落店,一宵無話。第二天,葛品揚起床,隔室的黃衣婢又已不知去向,問店伙,說是一大早與一名守在店外的青衣少年談了幾句,便氣鼓鼓地相偕而去了。

  葛品揚大奇,暗暗納罕道:難道是青鷹冷必武?

  照時日計算,青鷹尚在渡假期中,如果店伙所說的青衣少年即係青鷹,那麼青鷹此來,當屬因私而非因公。

  再回想黃衣婢臨離潼關時,那種好似與人鬥氣的臉色,葛品揚不禁猜想到,青鷹冷必武很可能一直都跟在他們身後,黃衣婢的好幾次不告而別,大概便是與青鷹冷必武幽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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