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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每一個人都不免要這樣問的,可是,葛品揚能拿什麼回答?他,又何嘗不想問上一句?

  黑夫人見他苦笑不語,不禁微慍道:「你師父不問你,是他不對,現在,兩位師母問你,你不說,就是你不對了。」

  葛品揚緩緩抬臉,堅定地道:「揚兒現在僅能這樣報告兩位師母:揚兒一天有氣在,便一天是天龍門下,曾經做過什麼事,將件件對天可表,不辱師門,不愧良知,過去如此,未來也一樣!」

  白夫人點點頭道:「我們相信你,孩子。」

  黑夫人皺眉道:「可是,死者已死,雙方當事人只剩下你一個,你如不將事件經過加以說明,教人從何了解其中是和非呢?」

  葛品揚苦笑道:「這也不過遲早而已。」

  黑夫人不悅道:「等到哪一天?」

  葛品揚俯首道:「明年中秋之後。」

  黑夫人「咦」了一聲,惑然注目道:「這就奇怪了,為什麼一定要等到那個時候?現在說出來有什麼兩樣?」

  葛品揚低聲黯然道:「因為,到時候說明的也許不是揚兒了。」

  黑夫人詫異道:「此次事件,很顯然的,當事者只有三人,兩個死人,知道內情的,僅有一個你,你不說,誰還有資格出面解釋?」

  葛品揚啞聲道:「是五派掌門人——也不一定。」

  黑白兩夫人同時失聲道:「誰?五派掌門人?」

  葛品揚黯然思忖:事情若像這樣演變下去,我葛品揚這顆人頭,將展現於來年中秋的君山月色下,可說已成定局,那時,我的遺言,五派掌門人難道說還忍心不予轉述麼?

  想著,抬起臉,點頭淒然一笑道:「日子過起來也很快,今天,揚兒只有這麼多好說,兩位師母將來自不難明白。」

  黑白兩夫人對望一眼,眉鋒微皺,一時沒再說什麼。

  葛品揚深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去書案前,自懷中取出一隻錦囊,將十二支龍鱗鏢一支挨著一支,慢慢而整齊地排成一列,呆呆地凝視了好半晌,這才又輕輕一嘆,又向錦囊中探手摸去。

  這一次,取出的是一面三角小旗。

  旗面係以黃緞製成,三邊等長,約五寸左右,血牙桿,紫紅相間鑲邊,一面繡有一條金龍,爪舞須揚,栩栩如生。

  這種三角小旗,正是天龍堡威信的代表天龍令符。

  這種天龍令符,全堡僅有三面,天龍堡主一面,雙嬌一面,三徒一面。

  由於三徒中葛品揚最得師父天龍老人恩寵,因此,大師兄和二師兄均自動遜讓,這面具有無上權威的天龍令符,平日都由葛品揚負責保管著。

  葛品揚撫弄著旗角的手指微微顫抖,眼眶中再度潤濕起來。

  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柔和的聲音道:「孩子,在你武功恢復之前,這十二支龍鱗鏢,帶著也是累贅,你想留下,不妨留下,至於這面天龍令符,多少有點護身功用,你仍舊收起來吧。」

  葛品揚聽出是白夫人的聲音,轉身吶吶道:「這怎麼可以?」

  黑夫人搶著責備道:「你師父雖然廢了你武功,卻始終沒有抹除你們師徒的名份,你既然還是天龍門下,有什麼不可以?」

  葛品揚頭一低,淚如斷線,顫聲道:「是的,師母,我——我要保有它——因為,我,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黑夫人轉臉望著白夫人,後者點點頭,於是,二位夫人同時自袖中取出一隻形式相同的錦盒。

  黑夫人接過白夫人手上那隻,兩隻一疊,遞向葛品揚道:「龍門山附近有位龍門棋士,你知道嗎?」

  葛品揚怦然心跳,愕然驚呼道:「水火珠?」

  白夫人微笑頷首道:「是的,這對球子原為他老人家贈送的,你只須找著他老人家,你就明白了,至於你師父這方面,你儘管放心,等過了年,真相大白後,師母們自會為你說情,外面馬已備好,你這就上路吧——」

  隆冬臘月,一匹黃驃馬,正揚鬃濺著積雪,向雲夢方向疾馳。

  馬上,頭戴護耳皮帽,身裹紫狐裘的葛品揚氣喘吁吁,又勞累又興奮,他目注前方,不住喃喃自語著:「到了,終於到了。」

  武功喪失後的葛品揚體力大減,不耐風寒、不耐奔波,平日只須三五天的路程,這次竟走了半月之久。

  不過,雲夢還是到了。他祈求著,最好能碰上龍門師徒。

  他想:「能以這對『水火珠』,先將終南那名女弟子武功恢復,那麼,我縱使不能活過來年八月十五日,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天色逐漸蒼冥,一座梅林遙遙在望。

  葛品揚緊揮一鞭,縱騎近前,跳下馬繫好韁繩,定神調勻呼吸,然後大踏步穿林而入。

  越過梅林,是一條結了冰的小溪,溪上一座紅木小橋。葛品揚站在橋上,眼望那所覆蓋著一片銀白的雅靜莊院,不禁有點躊躇起來。

  眼前這所靜雅的莊院,正是雲夢二老的雲棲之處:風雨茅廬。

  這座風雨茅廬,葛品揚四五年前曾隨師父天龍老人來過一次,現在他想:雲夢二老不會不認識我,假如龍門師徒正巧也在,他們要是知道了我葛品揚是天龍門下,而今卻為一名被天龍門下武功所傷的終南弟子奔走,我將如何措詞?

  尤其令他難過的,便是他現在已沒有了武功,他又想:雲夢二老是武林中有名的好好先生,我只須巧妙地規避眼神,也許能夠蒙混過去,可是,要逃過龍門師徒那兩雙銳目,談何容易呢?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於是,牙一咬,胸脯挺起,盡量裝出一派軒昂、從容、灑脫的神態,向莊門走去。

  莊門虛掩著,葛品揚不假思索,一推而入,進門後是一片竹園,修竹叢中,蜿蜒著一條羊腸小徑。

  小徑所經之處,或臨小池,或翳巨石,極盡出塵之致。

  葛品揚一路瀏覽,不禁暗暗讚嘆:人說雲夢二老淡泊得不帶一點煙火氣,此刻看來果然不虛。

  走完羊腸小徑,當道是座風雨石亭。

  到達這座石亭以前,葛品揚已在想:「臨雪煮酒,傍爐對局」——前面亭中,也許正有著這麼一幅雅士行樂園,也不一定呢。

  結果,頭抬之下,葛品揚大失所望。這時石亭內積雪盈尺,冷落異常,別說不見人影,甚至雪層上連腳印都沒有一個。

  葛品揚怔怔呆立,暗詫道:「這座風雨亭,二老建起,原意即為夏日納涼,冬月賞雪之用,照眼前情景看,難道龍門師徒都沒有來,抑或來過又走了?」

  眼光轉動間,皺眉又忖道:「龍門師徒來過沒有來過尚在其次,雪層上已足有三日以上未曾有人經過的痕跡,二老雖有踏雪無痕的成就,日常起居,也沒有施展輕功的必要,這且不去說它,扉中下人,又到哪裡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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