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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洞庭異叟的臉色立刻和緩下來,點點頭道:「唔,很好,很好。」說著,抬著下巴問道:「白老兒是你爺爺?」

  白男笑道:「不是!」

  洞庭異叟奇怪道:「那——」

  白男笑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孫兒!」

  洞庭異叟不悅地道:「娃兒家,在長者面前完全沒有一點禮貌……你爺這次來不來?」

  白男扮了一個鬼臉笑道:「不一定。」

  洞庭異叟更不悅地寒著臉道:「此話怎講?」

  白男笑道:「不知道,我爺是這樣說的嘛。」

  這時,夥計已經添來一副杯筷,眾人推異叟坐了首位。

  洞庭異叟也不謙讓,逕自大剌剌地在首位坐下。

  洞庭異叟坐定之後,先朝大頭乞兒點點頭贊道:「丐門要想門戶昌大,除了此子將來能當掌門外,在攝魂老兒手上是一點希望沒有的了。」

  攝魂叟哈哈笑道:「將門無犬子,你老兒這次可說了良心話啦!」

  洞庭異叟瞪眼怒道:「少往臉上貼金,老夫說此子有為與你何干?」

  攝魂叟笑道:「他是誰教的?」

  洞庭異叟怒道:「青出於藍,冰寒于水是武林中屢見不鮮之事,此為此子天稟,你老兒妄自居功,何皮厚乃爾?」

  攝魂叟深知此老脾氣,口頭上決不肯輸給任何人,尤其是一些輩分和他相等的人。再說下去,他贏了尚可,理拙詞窮時則一定會惱羞成怒,弄僵了反而尷尬。

  於是攝魂叟逕自抓起酒壺,一面打著哈哈,一面仰起脖子灌老酒。

  侯四則從旁轉圓道:「方老可知道此次一元經大會將有哪些厲害魔頭參與?」

  洞庭異叟哼了一聲道:「管他有多少,總得先勝過了老夫的少陽七式才能算數。」

  侯四笑道:「異叟的少陽掌威力絕倫,武林無匹,只要方老肯出面,那些魔頭不知難而退才怪。」

  三小聽了,想笑而不敢。

  洞庭異叟聽了卻是受用異常。

  因為侯四在武林中並非默默無聞之人,他既能和獨孤子並稱為「指掌雙絕」,掌法上的造詣自非泛泛。一個同樣在掌法上有專長的人這樣恭維他,他可不得不有所表示了。洞庭異叟就是這樣的人,你瞧不起他,他更瞧不起你。你捧他,他反而會謙遜起來。他等候四說完,連忙道:「侯兄金剛掌,武林知名,老夫的少陽七式算得什麼?」

  侯四笑道:「方老過謙了。」

  洞庭異叟在掠了玄龍兩眼之後,忽然注目道:「此子眼神湛然,似較上次巴州見到的吊眼兒猶有過之,侯兄,他是何人門下?」

  侯四笑笑。

  玄龍連忙端起酒盅,起身笑答道:「晚輩趙玄龍,三白門下,正是巴州蒙前輩解窘的小吊眼兒——這裡向前輩補敬一杯水酒。」

  任他洞庭異叟如何鎮定老練,也不禁詫得兩眼連翻,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攝魂叟大笑道:「紫臉老兒武功還可以」,只是目力卻嫌不濟。」

  攝魂叟如此取笑王洞庭異叟聽了,全未在意。他一生所爭的,就是一點虛名,從攝魂叟這等人口中說出了他的「武功還可以」,已夠他滿足的了。在他看來,上面一句是發自衷心,其餘的都是虛字眼兒,不值得咀嚼。

  當然,他也得表示表示。

  只見他朝攝魂叟冷然問道:「前後判若二人,你老兒若非深知底細,又何以見得比老夫的目力高明?」

  攝魂叟笑道:「你能根據這一點說出此子一點來歷來,就算你老兒目力過人一等如何?」

  洞庭異叟的好勝之心確是過人一等。

  他經攝魂叟一激,也不答腔,雙目精光閃射地朝玄龍又打量了好一陣,然後偏頭想了一下,點點頭道:「據老夫觀察所得,此子定然身負奇冤,而且與當年的千面羅漢有著極深淵源。至於究屬何種冤情,老夫並非大羅神仙……不過,有一點可以斷定的是,此子易容,定是為了掩蔽一個仇家眼目!可是,問題又來了,千面羅漢也不是等閒之輩,老夫細數當今黑道人物,值得千面羅漢回避的,實在不多。再說,此子既已投入三白門下,在巴州顯露身手之際,藝業顯然已有小成,為何那時候面目尚未復舊?難道,難道此人名頭大得連白老也有所顧忌?嘿,那是絕不可能的!那麼,此子于離開巴州後恢復本來面目難道是因為仇家已除?唔,這也是不可能的!最近數月來,老夫就沒有聽說武林中有什麼知名黑道人物受創或去世……要飯的,老夫計窮了,你說罷,老夫猜了幾成?」

  攝魂叟大笑道:「除了最後這個局外人誰也不能解答的疑問外,紫臉老兒你可算猜中十之八九啦!」

  洞庭異叟聞言,臉上紫氣一濃,心下顯然頗為舒暢。

  他道:「既然局外人都無法解答,大概是此子的家務或者兒女私情,老夫也不便深究。不過,咱們這個『叟』字,可得趁今天閑來無事順便解決了才好!」

  攝魂叟見對方未忘一字之爭,不禁眉頭驟皺。

  大頭乞兒卻在這時端起一杯酒起身笑答道:「大頭敬方老前輩一杯!」

  洞庭異叟引杯一吸而盡,然後瞪眼向大頭問道:「你小子想為師父說項?」

  大頭故意詫道:「兩位老人家的一字之爭不是早就解決了?」

  洞庭異叟奇道:「什麼時候?」

  大頭正容笑道:「三年前。」

  洞庭異叟大奇道:「什麼地方?」

  大頭道:「西水鎮外,葫蘆道人的純陽觀。」

  洞庭異叟精目一眨,似有所悟,但仍冷然地道:「那算得解決——?」

  大頭鎮定地道:「老前輩難道忘記了?那一次,有關外神駝馬老前輩在場,當老前輩向家師舊事重提之際,馬老前輩從中調解說:『往九宮山跑呀!誰先得到一元經的人就算贏家,豈不比伸拳出腿來得風雅?』你老人家當時說『古一之,咱們就這麼說罷!』很顯然的,老前輩當時已答應了馬前輩的建議,現在只問之後九宮山結果不就得了?」

  洞庭異叟經大頭乞兒如此一說,臉色突呈深紫,大聲叱道:「你小子難道不曉得那次九宮山之行,大家都沒有得到一元經?」

  大頭乞兒笑道:「那是再好沒有了。」

  洞庭異叟怒道:「好在什麼地方,小子?」

  大頭鎮定地微笑著,恭答道:「馬老前輩當時的語意很明白,九宮山之行,誰得到一元經就是贏家,贏家可以保留叟譽,輸家則必須易名,因為一元經不能同時為二人所得也。現在既然誰也沒有得到一元經,方老前輩固然不應該改去叟字尊稱,但家師限於當年雙方諾言,縱令有易號之意,也是力不從心哩!」

  一樣的話,幾種說法。

  說得好,人會笑,說得不好人會跳。

  一次很公平的東道,雙方不分輸贏,洞庭異叟變成「不應該改」,攝魂叟則是「有易號之意」而「力不從心」。效果是一樣:誰也不應該改去「叟」字尊號。可是,這句話雖然異常容易表達,但經過大頭乞兒將詞色如此略加修飾,就顯得動聽多了。

  ——尤其聽的人是洞庭異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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