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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聽三白老人适才的語氣,老人亦頗贊成仍舊維持現狀,雖然他一時猜不透三白老人的含意,但他可以想像到,三白老人的這個「暫時」,最短的時間可能是三年。

  除了僕婦不計,白府現有四人中,有三個人已經知道了他的醜怪面孔只是一層隨時可以剝卸的「殼」,那麼,仍要保守這道秘密的原因只是為了白男一人了?——以他的年齡和經驗,他一時還不能體會到,三白老人之所以這樣決定,實在是為了他們兩個!

  三白老人笑駡之後,起來到後內房轉了一圈,出來時手掌上托著一隻碧玉細頸古瓶,從瓶內倒出一顆珠滾玉回,青瑩欲滴,清香熏人,有豌豆大小的藥丸來。三白老人叫白男取來一碗清水,命玄龍立刻吞下,同時命玄龍即時盤坐當地,老人伸出右手,輕輕按住玄龍頂門。

  刹那間,玄龍感覺,丹田之內正有一股絲絲暖氣上升,同時,從三白老人掌心內也發出一股溫和的暖氣,貫透頂門,緩緩下降,漸漸地,兩股熱氣在腦脊交界之際相會,融二為一,成為一個其熱無比的火團,上下騰轉,上至泥丸,下達湧泉,四肢百骸,無不鑽透。玄龍感到奇熱難耐,身如火焚,正皺眉意欲掙扎挪動身軀之際,耳邊聽得白男低聲輕喝道:「動不得!」

  玄龍聞聲一驚,驀然想起這正是自己一生成就的緊要關頭,如何輕易動得?於是咬牙提神強忍,端然不動,一任三白老人施為。

  說也奇怪,玄龍的心神一定,痛苦立即大減,火團所至雖仍奇熱,但火團一通,火團滾經之處馬上感覺安適涼爽,舒泰不可言狀。

  約頓飯光景,三白老人低喝一聲:「起!」

  手自玄龍頂門拿開,一股勁氣,將玄龍身軀往上一提,玄龍就勢躍起,略一屈伸轉側,舉步之間,突感身輕如葉,知道自己已在短短頓飯光景的時間內,脫胎換骨,心中狂喜,轉身朝三白老人跪倒便拜。

  拜罷起身,才發覺三白老人業已在當地盤膝瞑目入定。

  這時,玄龍感到衣角被人輕輕拉了一把。

  回頭一看,白男正用一根食指豎在界前,尖著小嘴,無聲地噓了一下,跟著搖搖頭,意思仿佛是:「爺正用功呢,千萬別去打擾他老人家!」

  白男搖完頭,又朝他點點頭。

  他躡手躡腳隨著白男走出書齋,來到院中。

  白男走至院心立定,返身朝玄龍抱怨道:「爺對你這個小吊眼兒也可算是格外施思的了,他老人家,剛才拼著耗損真氣,運足坎離罡氣,為你打通奇經八脈,省去你小吊眼兒十年苦修,這是除我之外,他老人家從未有過的恩施。你小吊眼兒,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想不到福祿卻是奇厚,竟不在本少爺之下。你可別瞧輕了那顆『九轉流青丹』,普通江湖人物,若叫他們挖睛割耳以換,恐怕也會有人爭著幹呢!一一你以為得來輕易麼?」

  玄龍忽然想起剛才由男為他進言的好處,心生感激,不但不計較白男的怨恨,反將衣襟一整,誠誠懇懇地朝白男作了一揖,說道:「大德不敢言報,小弟日後如有所成,皆恩師及師哥之賜,小弟誓不相忘!」

  白男抬頭望望庭空皓月,偏臉又朝玄龍看了一眼,低頭輕輕歎了一口氣!

  玄龍低聲道:「師哥哥何事傷感?」

  白男抬臉強顏一笑,笑容隨展隨斂,正色向玄龍道:「你知道麼?九轉流青丹雖然是武林中絕無僅有秘寶奇珍,但終究是身外之物,爺身邊還藏有不少,一時尚不虞匱乏。何況他老人家本身並用不著,純為隨緣贈賜有德之人,這且不去說它……」

  玄龍急道:「難道還有比這更重要的?」

  白男白他一眼,恨聲說道:「怪不得你剛才還賴在地下拼命磕頭,原來你什麼都不懂!」

  玄龍央求道:「師哥哥,關於武功一道,小弟本來就是一竅不通嘛!師哥哥教我的,我都會了,你沒有教過的我打哪兒懂起?」

  白男見玄龍自他爺正式收他為徒後,處處都表現得對自己謙恭有禮,不似往昔書僮身份時,間或還有嘴強口硬,桀驁不馴的態度,知道這個吊眼兒師弟並不是怕了他,實在他的聰明過人,學養淵厚,把事情的利害輕重分辨得頗為清楚,他當書僮,非質非押,一身自由,合則留,不合則去,他原是乞兒出身,並不在乎風霜流浪之苦。現在,身份驟變,在公的方面,他白男是他玄龍的師兄,在私的方面,他是他恩師之孫,教過他入門武功,為他進言討藥,處處有思,在在是惠,他是敬重他,而不是怕他。

  白男想到這些地方,內心越發覺得他這位吊眼師弟不是凡器!他恨天公不作美,他想:玄龍要是一一要是真如侯四所說的,眉不垂,眼不吊,膚色白皙,是付真的「潛龍格」相貌該多好!

  玄龍見白男只低頭蹙眉,沉思不語,心下很是惶恐,又說道:「師哥哥,小弟究竟有何不是之處,尚望師哥哥明白指點才好!」

  白男微微一歎,抬臉說道:「也沒有什麼!爺為你所耗去的真氣與普通對敵過招所消耗的不同,行功一個時辰,足足要折短陽壽一半。你以為練武之人調教一個心愛的徒弟是那麼簡單的麼?剛才老爺為了略盡人事而加以彌補之際,你還不知趣地纏著他老人家跪謝,你看你多唐突?」

  玄龍至此,方始恍然大悟。

  想及三白老人和他向無淵源,萍水相逢,即恤他孤苦無依,毅然收入府中,站在一個真正的乞兒的立場來說,這實在是一種天高地厚的大思。進入白府,白男雖然間或以冷嘲熱諷相加,三白老人卻始終對他慈若親爺,他名分上是書僮而實際所沾潤到的愛心,並不比白男少上多少!

  現在,三白老人已經從他鋒芒畢露的才華上日久積疑,終於在侯四嘴中逼出了他的真正身份,在他,以為是大禍將至,而實際上卻厚福初臨,三白老人不但合出無價之寶的九轉流青丹助他增長功力,且拼著耗氣折壽為之打通經脈,解決以後進修的很多困難,想想看,玄龍在聽到這種實情後,心頭是一股什麼滋味?

  白男朝玄龍望了一眼,見他那付癡鈍鈍的駿呆神情,忍不住噗哧一聲,又笑了。

  他道:「癡什麼?我爺一生是施思不望報,你只要能努力用功,將武功學成,將來在外頭行道時,不要壞了他老人家的名聲,也就令他老人家高興的了!」

  玄龍心想:「練武之人,千辛萬苦,供衣給食,好不容易以若干年心血澆培出一個弟子來,為的就是這一點點麼?」

  玄龍又想:「恩師說過,白家門規只有兩條,做應該做的,不做不應該做的……以後我行事永遠不違反這兩句話也就是了!」

  白男這時笑著又道:「小吊眼兒,嘴說無憑!你不妨再將我教給你的『降龍伏虎』拳演練一遍。你就明白了!」

  玄龍依言在院心立開架式,調氣寧神。

  接著,很快地將一套「降龍伏虎拳」打完。

  玄龍收式以後,白男笑著問道:「感覺如何?」

  玄龍高興地答道:「比白天不同多了!」

  白男又道:「試述異同之處!」

  玄龍說:「氣易聚,神歸一,身輕掌沉。每出一招,都如沖波開浪,不似日間,出手輕浮,拳招所至之處,虛如無物。」

  白男哈哈笑道:「這只是一部分,不同的地方還多著呢!」

  玄龍有點茫然,他實在感覺不到其他還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白男笑著朝他剛才行招所過之處的地下一指,道:「看你!」

  玄龍依言仔細一看,不禁驚呼道:「什麼?腳印?」

  白男微笑不語。

  玄龍皺眉不解道:「我明明感到身輕如葉,怎會在地留下這許多腳印?這種岩土,其堅逾磚,就是拿腳來跺也跺不出一個印子來啊!」

  白男笑道:「要你明白這一層道理,還有一段時間呢!我只簡單地打個比方給你聽,譬如說,輕功好的人,不但能竄房越脊,超等的更能登萍涉水,那種人的身體是不是比樹葉輕?身體既比樹葉輕的話,豈不要見風便倒?又有人掌力千鈞,力能開山破碑,身體全重卻不逾百斤,又是如何說法?身心輕靈是你已無濁重之氣,地下留印,則是你驟增的功力,你這個道理懂麼?」

  玄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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