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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白男直笑得揉完眼睛又揉肚子,露出一副潔白如雪,齊若編貝的牙齒,一面揉,一面斷斷續續地指著玄龍的臉孔笑駡道:「我早就知道你這個小吊眼兒並無真才實學。适才也算湊巧,大概你一生中就念過那一首詩。被你碰上了,居然不知羞藏拙,隨便擾人清興……你想想看,你胡謅的些什麼?」

  玄龍辯道:「沒有錯呀!難道秦觀的冬景不是這樣寫的麼?」

  白男先是一驚,繼之哈哈大笑道:「懂得幾個詞人的名字,知道幾首詞牌名,就遮得了羞麼?」

  玄龍大聲又道:「我又沒有讀錯,何羞之有?」

  白男止笑說道:「沒有錯?拿去看看!看人家在『悶則和衣擁』的底下寫的些什麼!」

  玄龍搖搖手道:「不用看,我知道!」

  白男軒眉問道:「你知道啥?」

  玄龍很快地答道:「我知道我沒有錯!」

  白男怒道:「你為什麼不拿去用你那雙吊眼兒看看?」

  玄龍笑道:Y你念出來也是一樣!」

  白男怒聲道:「你可聽清楚!」說著,端正詞集,大聲念道:「悶則和衣擁……底下是:無端畫角嚴城動,驚破一番新夢;窗外月華霜重,聽徹梅花弄。」

  白男念完、怒聲責問道:「還強辯?你剛才胡念的些什麼?錯了沒有?」

  玄龍不慌不忙,直截了當地答道:「沒有錯!」

  白男朝桌子重重一拍,怒喝道:「混蛋——」

  這時窗外一個蒼老洪亮的聲音哈哈大笑道:「弄花梅動聽,重霜華月外窗。夢新番一破驚,徹城嚴角畫端無!一一男兒,你倒過來念一遍看看!」

  笑語聲中,三白老人飄然走進。

  三白老人人室後,用手輕撫著玄龍頭頂,慨然歎道:「有你的,孩子。假如老夫有你這樣一位好孫子——」

  白男朝他爺兩眼一瞪,三白老人頓然改口笑道:「這樣說,男兒又要吃醋了。老夫的意思是,你兩個實是一時瑜亮,假如都是老夫的孫子該多好!其實老夫亦未將你看做外人呢!孩子,你說是不是?」

  白男這時已經明白受了玄龍愚弄,心中既驚訝于玄龍的才華,又惱恨他的波黠,害得他丟此大人。一股幽怨之氣,無法宣洩,忍不住找麻煩道:「喂,你能棋麼?」

  玄龍微笑著點點頭。

  三白老人大喜道:「老夫一生,最好此道,可惜罕遇高手。近年又因隱居此間,很少與外人往來,知音更是難覓。男兒雖說天資聰敏,但經老夫調教三年,仍有四子之差,弈來乏味之至。」

  白男扮個鬼臉,向他爺披嘴道:「昨天還輸過一盤,現在又吹了,爺也真是。」

  三白老人哈哈笑道:「這種好事兒三個月難得一次,爺吹什麼?——來來來,龍兒,咱們對一局。」

  白男搶著占住棋盤的另一面,笑喊道:「不行,不行,是我先提出來的,我先和他下一盤。」

  三白老人笑道:「好好,老夫也好乘機先看看龍兒棋力。」

  白男一把搶去裝白子的盒子,命令式地朝玄龍說道:「我爺饒我四子,我也饒你四子,來』,先擺上。」

  三白老人笑駡道:「胡來!你怎知道龍弟棋力比你差?夜郎自大,此之謂也。」

  白男倔強地說道:「沒叫他先擺上九顆子,還算是客氣的哩!」

  三白老人笑道:「棋力酒量,皆為不可勉強之舉。自找苦頭,等下可別亂找臺階。」

  玄龍笑著依言在四角四四星座上分別布下四顆黑子。

  接著,順理成章的,白男在四角掛了四手,玄龍保守地在相反方向以小馬步締了四手,戰局便開始了。

  這一盤棋,弈來輕鬆之至,白男著著進攻,玄龍步步退守,中盤以前,誰也沒有吃到誰的「龍」。中盤以後約盞茶光景,三白老人忽然笑道:「如何?男兒?服了罷?」

  白男忿忿地將棋盤一推,說道:「我是讓四子輸的,我能服他?爺,你先來一盤八子局,等一下男兒再下一盤給爺看!」

  玄龍連忙將棋盤上黑白棋子清理好,並在棋盤上的九個星位放了八個黑子,只留下中心天元未放。

  白男站起,三白老人接著坐下。

  三白老人坐定之後,用手在棋盤一把掃走八個黑子,同時笑道:「我可沒有男兒皮厚!老夫以老賣老,先拿白子也就是了。」

  玄龍笑道:「龍兒怎生招架得住?」

  三白老人搖搖頭道:「過去,武林中以千面羅漢柯雲中弈藝最佳,老夫退隱得早,沒有碰到跟他過手機會,其他諸人。皆非老夫之敵。因之,老夫對此道亦頗自負。惟适才見你和男兒一局,著來如行雲流水,不求任何變化,就輕輕鬆松地將男兒贏了,潛力實在驚人。老夫希望弈時彼此不必謙讓,著來才夠意思,龍兒,你明白老夫意思麼?」

  玄龍聽三白老人提到「千面羅漢」的名姓,心裡一緊,表面上卻力持鎮定地笑說道:「敬如尊命!惟恐棋力所限,力不從心哩!」

  說完,順手在對面上角輕輕地兩間高掛了一顆黑子。

  這一局弈來精細緊湊之至。

  直到最後走官子時,玄龍因為三白老人剛才無意提及清淨上人出家的混號,而且又與棋道有關,不禁想起太平莊事變前幾天的那兩局棋、一時間心神略散,失去一先,結果以一目之差見負。

  玄龍乘機說道:「能以一目見負,龍兒算是僥倖了。」

  三白老人哈哈大笑道。「你知我知,何必謙虛?」

  白男不服道:「他是輸了嘛!」

  三白老人笑道:「這玩藝兒你差得還遠呢!這一局,自始至終,我都處在劣勢,直到最後收官時,龍兒以一著之失,——也許他是有意遜讓——我才贏了一目棋,這種贏法能算贏麼?」

  話說之間,金剛掌侯四走了進來。

  三白老人停住笑聲,抬臉問道:「一元經的事怎麼樣?」

  不等候四回話,白男伸手拉了玄龍一把。玄龍一回頭,才待啟問有何吩咐時,突見白男驀地將手縮回,兩頰飛紅,期期地說道:「到那邊檯子上去,我們重來過!」

  玄龍笑著點點頭。心中同時一動,一個遐想像電光火石似地從腦海掠過:他,少主人,白男,難道,難道是——是一個女孩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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