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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世上有所謂「超人」者,即指能忍人至不能忍,為人所不能為。

  朱元峰每一回想到恩師仰躺在自己掘好的墳墓裡,他為恩師遺體添土的情景,就不禁熱淚盈眶。

  恩師的遺言,他念念不忘,如果他朱元峰不能找到弑師的真凶的話,即是讓恩師九泉遺恨,他有生之年,心中永遠不會真正平靜,感到愧對恩師。

  但是,他仰體師意,必須做到毋枉毋縱的地步,否則,不論錯殺了哪一個,都是更愧對恩師的。

  這也是他的原則,也即是他寬縱「酒混禿」三龍的原因。

  現在,僅僅只存一個碩果的「毒龍」蕭百庭了。

  他曾反復思索過,包括「混龍」等八龍,或生或死的,逐一推敲有無疏忽之處?

  結果,他們都無弑師的可能性。

  那未,當然只有抓到最後也是「九龍」之首的蕭百庭才可水落石出。

  而恩師偏偏又有偏袒蕭百庭之意,說這條毒龍「本性不壞」,又是「心儀金佛,極盡孝馴,未獲金佛前,下手之可能不大……」

  再根據南宮華的解說,他只有沉默了。

  思索,再思索,腦中靈光連閃,他整理一下,能捕捉到的該有下列幾點假設:第一,「毒龍」既是「心儀金佛」也即證明這條毒龍對金佛之心儀已久,且為恩師所瞭解,可見必有比其他八龍更注意金佛之處,才使恩師特提出一下。

  第二,如順理成章,「毒龍」的「極盡孝馴」,假定是有「目的」,也可說是一種手段,而非出於敬順至誠的話,只可說是卑鄙的化裝而已,那好有一比,一個陰險的兒子為了爭取巨大的遺產,想先取得其父的特別寵愛,或使其父對他特別注意,以便得到比其他兄弟得天獨厚的遺產一樣。

  第三,「未獲得金佛前,下手之可能不大……」這兩句,顯然是由上面推理而來。

  這很難說,如果「毒龍」和那種別有用心的「兒子」一樣的話,在久等不耐,夜長夢多,或發覺恩師對其他同門另有心意的話,為免功敗垂成,白費心力,就如「久病無孝子」的情況,在某種罪惡的貪婪自私意念作祟,突然衝動起來,就難免造成拭父的慘劇,弑師又何嘗不可?

  但是,如照這種假設,則弑師元兇為蕭百庭了。

  那也等於推翻了恩師的遺言原意。

  舍此外,又如何求證對「毒龍」洗脫罪嫌的有利方面?

  是麼?以「毒龍」蕭百庭身為十絕顛僧首徒來說,以「立長不立幼」的『傳統」來說,他是繼承「十絕」門戶,得傳衣缽的正主。

  而恩師就是由這位首徒奉養在毒龍谷的。

  以事言事、以情論情,蕭百庭的確沒有弑師之理?

  因為,出事在他的家裡,是涉嫌最重的事,萬一同門指責他保護不周,他就無以自解。

  以「毒龍谷」防備之嚴密,外人決難深入重地得手,且以十絕顛僧之威名,當今之世,又有誰敢,犯此大不韙,嫌活膩麼?

  那未,假定能夠出入方便,深入毒龍莊而毫不受人疑心,以致可以趁空突下殺手的,只有其他八龍才夠資格。

  可是,其他八龍又實在沒有這種可能。

  因此,朱元峰又自己推翻了這種假設。

  思索,再思索,他的潛意識中,集中在這一點上,聚精會神地推敲著。

  在平時,他因心中有事,難得可以毫不在乎地細想這件事,現在,在高手雲集,安若泰山的華山光明寺中,他可以安然地冥思默索。

  而且,他必須得到一個頭緒不可,也是他最後非想出元兇是誰不可,否則,他實在覺得對不起九泉之下的恩師。

  恩師之能,當然應比他朱元峰高明,恩師那未說,朱元峰能夠推翻恩師的意見麼?

  他把一切經過,一想再想,一直到剛才南宮華的一番解說為止。

  他知道,一件事不外由它的正面,反面,及側面去推斷一切可能性。

  恩師說的,應是正面,也即常情常理的必然性。

  恩師既自言「余遇害于坐關末期,昏厥中亦不悉兇手為誰?」

  問題就在這一點上了。

  「十絕顛僧」因何而昏厥?是坐關中走火入魔?不可能,因為恩師墜落千丈絕谷中,度過十五年灰暗的殘月,以手代腳,一身武功仍在,不可能是走火入魔。

  因先中毒而昏厥,為突襲制住穴道而昏厥?是死無對證的事。

  這二者最可能,那未,能使恩師在毫無警覺狀態下陷入昏厥,必然是與恩師相等或更高的一等的功力,這點不可能。

  再不就是恩師認為絕對不會向他下手的人,在毫無防備之下,受到意料不到的襲擊。

  如此,除了日夕探望,出入最方便,隨時皆可進入師父坐關之處,可以接近恩師的「毒龍」蕭百庭外,其他八龍絕無如此「方便」。

  而且,恩師在遭到突襲後,由於功力深湛,只是很快的昏厥一下,在被人拋落千丈絕谷時,又恢復了知覺。

  所以,他雖下墜千丈,仍能憑著一身高絕功力,運功提氣,終因不及平時的「運用自如」,以致雙腿跌斷或中了毒,恩師以壯士斷腿的心情,自己卸下雙腿。

  否則,如是在昏厥中下墜千丈絕谷,早已成了一堆肉餅,還有命在?

  恩師因無法斷定是誰下手,當然不便下斷語,此即「君子可欺以方」,恩師似以特別提出「毒龍」無此可能者,不外是因為這位首徒曾經奉養過他,又恐朱元峰為了被「毒龍」拋下絕谷之仇心存成見,在仇深恨重之下先對「毒龍」下手,念及這位首徒對他奉養之意,而特別加以關照。

  所以,遺言中,還特加了一句「勿與己身之墜谷而忽略元兇」!

  元兇!元兇!恩師要找的是「元兇」,朱元峰的責任,也就是要找到確實無訛的「元兇」。

  再一想到「毒龍」的「毒」字,必然是心毒,手毒,一個以毒出名的人,什麼毒計不施?什麼毒手不下?

  朱元峰幾乎把牙咬碎,自己脫口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只聽一聲嬌笑:「『他』是誰呀?」

  朱元峰一怔,幾乎失笑。

  他因心神集中在默想上,連剛才與他面對面,交談的南宮華是何時離去的?他都未覺察。

  直到聽到她的聲音,顯然是出而複回,才知自己的「失常」。

  南宮華已含笑而進,關切地走近他,低聲道上「你想通了沒有?我不便打擾你的推敲,去找姍妹,她正在親自主廚,指揮人給大家做下酒佳餚,我真是佩服她,這一手,比我高明得不可道里計。」

  明眸一轉,嗤地一笑:「你還呆個什麼?如被大家看到你這副失魄的呆樣兒,不笑話才怪呢?」

  朱元峰尚在整理頭緒中,有點心不在焉,沒太注意聽她說什麼?

  直到她一笑,再移近他一步,幾乎肌膚相接,才使他「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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