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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道人頓時換上一副興高采烈的神情,招招手,指著腳前地下的棋盤叫道:「來來來,先讓本道人考你一考,這裡是一局殘棋,現在輪到黑子下,你說吧!假如你執黑子,現在下哪裡?」

  朱元峰知道,詩酒琴棋,全是交友之最佳媒介,像眼前這牛鼻子的水牛脾氣,想急也急不來,就借研究棋譜的機會,來個有心無意,從從容容,將那九子谷,不著痕跡地問個仔細倒也是一個辦法。

  於是,他走過去,在道人對面蹲下,目注棋盤,先行觀察盤面棋勢。

  棋盤上擺的,是一局沒有下完的古譜,黑白雙方,均下了約莫五六十手左右。這一局譜,朱元峰以前也打過,現有之棋勢是:白棋勢雄,黑棋利厚。黑棋一塊,正遭白棋圍剿,這一塊黑棋如果被吃,黑棋路數便不夠。同樣的,如果黑棋活了,白棋則將整個崩潰。

  朱元峰在棋局上注視了片刻之後,抬頭說道:「黑棋下一步如何走,千古以來迄無定論,因為這一局棋,有人說,最後應該是和棋,但如何才能成和棋,卻無人知道,以往各代名手,根據各人不同之造詣,不是下成黑棋贏,便是下成黑棋輸……」

  道人大感意外道:「你……你小子……原來還是個大行家?」

  朱元峰笑了一下道:「豈敢……所以……在下現在也僅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揣冒昧地說一說在下個人對這局棋的看法。」

  道人連連催促道:「是的,快說!」

  朱元峰又掠了棋盤一眼,緩緩說道:「站在黑棋目前的立場,有三條路可走:一是就地做活,二是對殺,三是突圍而出!」

  道人不耐插口道:「是的,將黑棋的戰術分成上、中、下三策,自古以來,這樣說的人多了,其實全是空話。」

  朱元峰抬頭道:「空話?」

  道人哼了一聲道:「凡是會下棋的,這麼一點淺顯的道理,誰還不懂?」

  朱元峰一哦道:「那就先聽聽道長的高論如何?」

  道人指著棋盤道:「突圍無成算,對殺氣不夠,上策只有設法做活,『活為貴』,乃棋經中第一要義。所以,所謂『三策』,其實只有『一策』,便是『做活』!做活誰都懂,問題是如何才能活!形勢明白異常,舍做活無他途可循。現在不去研究做活之法卻硬將一策分成三策,故玄其說非空話而何?」

  朱元峰緩緩說道:「在下看法,與道長之看法恰恰相反。首先,策非一策,三策決不可混為一談!其次,在下認為,做活便落下乘,設法突圍,才是三策中之上策!」

  道人突發怪叫道:「你小子是不是在發熱胡說?」

  朱元峰平靜地道:「有很多事,用嘴講,是一輩子也講不清楚的。現在,就請道長您拿黑子做活,在下以白子相攻;同時,在下願先聲明一下,黑子做活時,白子決不為難保證道長的黑子一定可以活得成!」

  道人瞪眼道:「真的?」

  朱元峰道:「當然是真的了!」

  道人抨袖說道:「來!」

  朱元峰拈起一顆白子道:「來吧。」

  接著,兩人你一子,我一子,下得很快,也很輕鬆,因為朱元峰已說過決不阻止黑子活棋。

  最後,道人重重拍下一顆黑子,哈哈大笑道:「這不就活了嗎?哈哈哈!」

  朱元峰平靜地道:「再請道長點清路數,計算一下勝負如何?」

  道人一愣,跟著咦了一聲道:「黑棋活了,贏還會有問題?」

  朱元峰堅持道:「道長點一點再說!」

  道人將信將疑地點著棋盤,口中念著「一、二、三、四……」最後,頭一抬,狠狠翻眼道:「黑棋贏兩路,錯了嗎?」

  朱元峰淡淡反問道:「這盤棋完了沒有?」

  道人指著棋盤下角叫道:「只剩一處小宮子,何能影響大局?」

  朱元峰道:「這處宮子出入有幾路?」

  道人不假思索道:「三路。」

  朱元峰接著道:「現在輪到誰走下一步?」

  道人兩眼一直,半晌說不出話來。

  朱元峰緩緩接下去道:「黑棋活了便贏,是事實,也是一種錯覺,因為誰也沒有再去計較,白棋底下還有一手棋,當初拿黑子的人,如果要他接著下,在下相信,此人將決不作就地做活之想,因為事實很明顯:棋活了,棋也輸定了!而這,也就是在下之所以認為就地做活乃屬下策之原因!」

  道人呐呐道:「那麼……」

  朱元峰接下去道:「在下剛才尚是一種客氣的下法,假如再逼緊一點,黑棋可能還要多輸一兩路。所以,黑棋必須向外跑,故意引誘白棋向後追,看下去黑棋也許很狼狽,而且相當危險,但是,有一件事我們得明白,黑棋一路血戰,所經均為白棋之疆域,黑棋一活,白棋便輸,正是指此而言!破盡對方空地而後活,而非畏首畏尾地活塊太平棋!」

  道人拊掌怪叫道:「好,好,好小子,有你的!」

  朱元峰趁機問道:「噢,對了——」

  道人手一擺道:「知道了,你小子想問那座九子谷在龍門山的什麼地方對不對?」

  朱元峰大吃一驚,設非他己看出對方並無惡意,這時不撲上去,來個先下手為強才怪!

  不是麼,剛才,他低著頭,出神思考,牛鼻子居高臨下,試問有幾個朱元峰還能留到現在?

  朱元峰呆了一陣,張目期期道:「道長……如何……知……知道的!」

  道人正待接腔,眼角偶掃亭外遠處,忽然低聲道:「小子快將棋盤子收去箱子裡!」

  朱元峰動作敏捷,三下兩下便把棋盤子收好,等他蓋上木箱,轉臉望過去,山道上,一輛馬車,正自逍遙觀方面得得而來。

  待那輛馬車駛進石亭,朱元峰不禁為之一呆。

  馬車上那名馬車夫,竟赫然又是一名中年髒衣道士!兩道士生相雖然不同,但髒則如一。

  朱元峰訝忖道:莫非逍遙觀的道士個個如此,而髒的程度,只是因那棧夥個人的看法有所不同?

  啊,不!這名擺棋的道士,絕不是逍遙觀的道士,現在駕車來的,才是貨真價實,屬於逍遙觀的那名「髒道士」!

  那麼,這邊道士,又是哪裡來的?又怎知道他在打聽九子谷的呢?

  朱元峰念轉未已,那輛馬車已於右亭外面緩緩停了下來,亭中道人向前走出一步,立掌稽首道:「這位道兄好!」

  一雙奕奕眼神,則在亭中道人和朱元峰身上轉個不停。

  亭中道人接著問道:「道兄駕車,是不是去臨晉?」

  車上人冷冷回答道:「正好相反,要去臨汾!」

  亭中道人面露喜色道:「啊,那太好了,法弟與這位小施主,想去臨汾,求道兄通融一下,等會兒車子輪著趕就是了!」

  車上道人注目道:「要去臨汾,怎會走上這條路上來的?」

  亭中道人解釋道:「本想前去道兄寶觀結點緣法,現在既然有便車,車資不愁,乾糧還有,就用不著再跑這一趟了。」

  車上道人道:「很抱歉,這輛車子不方便,道兄和這位施主,還是請去敝觀向我們當家的另外想想辦法吧。」

  說著,手中韁繩一抖,一聲叱喝,便待催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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