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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鬼見愁悠然抬臉,七星堡主以手一指七星塔頂那盞紅燈,淒然強笑道:「陰兄看到沒有?七星堡的規例,沒人再比你陰兄更為明白的了,老夫半夜交出掌堡全權,為了什麼呢?告訴你,陰兄,天亮以前,老夫就要出堡,什麼時候回來,很難說,陰兄行止,尚請自重,如陰兄還認為老夫可以一交,今年端陽,老夫將在岳陽樓上等你!」

  說完,仰天一聲長嘯,雙手抱拳,朝鬼見愁肅容一禮,同時藉送拳之勢,騰身而起,拔升五丈來高,空中回頭喊道:「腥風血雨之再起,罪不在我——端陽見!」

  形如灰鶴,眨眼消失於一片陰暗之中,隱隱傳來淒厲長笑,已在裡外。

  七星堡主去了,鬼見愁負手望天,似乎在回憶著一些什麼,臉色跟天色一樣的灰黯,良久良久之後,方發出一聲極其悠長的歎息,收回視線,舉步緩緩地朝司徒烈立身之處踱了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七星塔的陰影中,有人啞聲笑道:「瘋和尚是誰,來,姓陰的,我告訴你!」

  咦,這聲音——不正是瘋和尚本人麼?

  鬼見愁聞聲一怔,豆眼陡睜,射光如電,朝塔腳迅掃一眼,一聲輕哼,逕自朝發聲處大步走了過去。

  七星塔影中,那人啞聲一笑,又道:「走,長白王,這兒說話不方便。」

  人隨聲發,宛似灰鶴沖天而起,半空中,打了個挑逗性的哈哈,一個轉折,人已撲向東北角,那兒,正是司徒烈第一次逃出七星堡的方向。

  鬼見愁腳下微微一頓,略作思索,跟著,有所決定般地毅然掉過臉來,朝司徒烈無言匆匆地揮揮手,意思像說:別亂跑,孩子,在堡裡等我。

  揮完手,雙肩晃處,人如輕煙,眨眼消失不見。

  ▼第二十四章 天下第一奪

  這時候,約摸是五更將盡,天空忽然降下一層淡淡的薄霧,到處迷蒙一片,司徒烈在一陣驚喜之後,心情也變得跟天情差不多,有點茫然。

  瘋和尚來了,但又去了,他想:是的,他是個信人,沒有忘記他於長白投計時的允諾,可是,他的出現僅如驚鴻一瞥,沒留下任何暗示,我該怎辦呢?

  他不禁猶疑地忖道:難道他是有意將鬼見愁引開,要我單獨脫身?

  想著,搖搖頭,又忖道:不對,他說過,他將來一定要親自將我完整無缺地交給我師父,他這人說話,一句就是一句,我如此刻出堡,海天茫茫,何處去找恩師?

  可是,話固然這麼說,但鬼見愁並非一位等閒人物,他這一路合恨追去,瘋和尚要想摔開他,談何容易?

  再說,就算他能擺得脫,他回頭,鬼見愁不也一樣回頭麼?

  瘋和尚既不可能將鬼見愁引出堡外下手除去,也不可能向鬼見愁公開談判要人,那麼,瘋和尚這樣做,目的何在呢?

  想來想去,終是不得要領。

  正當司徒烈心緒繁紛,行止無措之際,七星塔影中,就是先前瘋和尚兩度發聲的那塊老地方,忽又傳出一聲低低的怪笑。

  司徒烈不防有此,不由得大吃一驚。

  他略一定神,發覺這笑聲竟也耳熟異常,好似曾在什麼地方聽過,而且也不止一次,可是,一時間,卻又想不出對方是誰。

  當下他也無暇多想,身軀一挺,神功默運,同時面對發聲之處,跨上兩步,冷冷而低低地沉聲喝道:「暗處高人,是沖著少俠來的麼?」

  陰影中,笑接道:「這還用問嗎,少俠?」

  跟著唉聲一歎,又道:「跟了幾天鬼見愁,別的沒學上,出言吐語的這般冷酸勁兒,倒是妙肖三分,唉,我這老不死的,不論到哪裡,不是挨駡,就是遭損,唉唉,我好苦命啊!」

  司徒烈驀地想起一人,失聲一啊,不容對方再說下去,一個騰步,急急朝塔下撲了過去,近前一看,果然沒錯,不是他,還是誰?

  塔腳下,此刻正盤膝坐著一個年約六旬左右的老化子,只見他,彎眉細眼,鼻如扁蒜,白髮蒼蒼,臉色卻極紅潤,身穿一襲破舊布袍,下擺爛得像一撮流蘇,七纏八絞地打了五六個結,一副顢頇滑稽神情。

  此公是誰?丐幫三老之一的神機怪乞是也!

  司徒烈見是神機怪乞,心頭有著說不盡的高興,怪乞似乎看出司徒烈有很多話要說,不待司徒烈開口,便先搖頭止住,一面將酒葫蘆系回腰間,一面抹著嘴角酒渣,緩緩爬身而起,咕噥道:「他奶奶的……鬼地方……明知老魔不在,坐久了,一樣的心驚肉跳。」

  說著,抬頭扮著鬼臉,露齒笑道:「好走啦,少俠,化子等著交差呢!」

  話說完,又是一笑,領先長身而起,司徒烈恍然一悟,精神一振,跟後縱起,堡中巡守雖嚴,但在這種隆冬天明之前,霧又大,加之怪乞對堡中地形似不陌生,是以輕易地便出了堡。

  出了堡,繼續前行,到達草橋鎮,正好天亮。

  一路上,司徒烈使出精神,居然跟身法奇快的神機怪乞,走了個不先不後。

  抵鎮後,神乞停步回身,朝司徒烈上下打量了一眼,苦笑一聲,搖搖頭,沒說什麼,像是驚奇,也像一種吾老矣,後生可畏的感慨。

  司徒烈赧然一笑,低聲問道:「老前輩,您怎知道晚輩在堡中的呢?」

  怪乞哼了一聲,翻著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球,冷笑道:「裝什麼蒜,小子?」

  說著,臉一仰,又道:「受人支配使喚罷了,七星堡是什麼地方?那種地方,如沒有高人帶路,我化子再加三副膽子,也不敢妄人一步呀,你小子這種明知故問,老實說,我化子不欣賞!」

  司徒烈暗暗吐舌,連忙賠笑道:「老前輩不辭辛勞,總為晚輩一人,晚輩知道。」

  怪乞臉色一緩,點點頭道:「唔,這話倒還中聽一點。」

  怪乞是性情中人,外剛內和,雖然發白如雪,卻仍有著一副赤子之心,對於怪乞,司徒烈瞭解得最為清楚,他知道怪乞這番做作,可能全為了适才在堡中見面之前,他對他一句暗處高人的頂撞,一想到一個六十開外的人,居然像孩子般地為了一點小節也要報復,不禁撲嗤一聲,笑了出來。

  怪乞瞪眼喝道:「笑什麼?什麼事好笑?」

  司徒烈忍笑一躬到地,大聲道:「好,好,不笑就不笑!」

  果然,怪乞至此,也忍不住笑駡一聲,現出本來的嬉戲面目,老少二人,重又回復到年前相處于少林那段時日的親密。

  二人在草橋一間小客店住下,早餐之際,司徒烈忽然想起他在少林曾對怪乞許下諾言,要為怪乞在兩年之內,將該幫在龍虎怪乞領導下的關洛分舵,內部有甚不妥之處打探清楚,因著種種事故,他至今尚未進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雖然兩年之期尚未超過,但他一想到自己的遲遲未行,不禁慚作暗生,為了取得怪乞諒解,於是他紅著臉,抬頭期期地向怪乞道:「老前輩……前在少林……晚輩說過……很抱歉……我想……」

  怪乞臉色忽然一變,閉目搖頭道:「前論作罷,孩子,別再提這個了。」

  司徒烈一怔,暗道:怪乞生了我的氣?可是,語氣不像呀!再說,我一直未得空閒,況且約期未過,他是知道的,生我的氣,實無理由。那麼,他做什麼這樣說話呢?

  這時,怪乞突然雙目一掙,靜靜地又道:「別生誤會,孩子,我是說,現在用不著了!」

  司徒烈忙問道:「已經打聽出來了嗎?」

  怪乞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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