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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本來,你可以贏到我十六路的!」

  「十路便算真勝,要贏那麼多幹什麼?」

  老頭子沉吟了一下,突然張口問道:「那麼,那三顆子你是有意思給我吃掉的了?」司徒烈微笑道:「哪裡,哪裡,只不過整暇功夫不夠,一時心氣浮躁所致罷了。」

  老頭子聽了,慍色微露,似欲出言申斥,但眼皮眨動,朝司徒烈又望了一眼,頓改一聲喟歎,歎畢搖搖頭道:「棋為四雅之首,當今之世,僅只流傳於書香之家,設非祖上精於此道,後代有稟承之天賦,此藝最易失傳,現觀老弟之棋藝,非但在老夫之上,簡直堪及國手之格,而老弟卻淪為威武鏢局一名鏢夥,實在不可思議之極。」

  老頭子歎息了一陣,隨向前車高喊一聲,片刻之後,一個家丁模樣的中年漢子掀篷探首而入,恭謹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搬只銀箱來。」

  家丁領命而去。

  過了一會兒,家丁跳上車,氣急敗壞地喘息著道:「報告……大……大人……銀子掉……掉了很多……很多。」

  「什麼?」

  「好……好多銀箱……都……都空了。」

  「停車!」

  老頭子怒吼一聲,臉色鐵青。

  司徒烈暗暗偷笑,但又不得不故意擺出一副訝異的表情。

  一陣呼叱,馬車慢慢停下來。

  這時,天已微黑,距離保定府,尚有十裡之遙。

  如果中途不停車,只要稍為趕一趕,天黑以前,便可以趕進保定府城落宿,現在這一耽擱,可就難說了。本來,鏢貨走在路上,大權應歸護鏢的鏢師之手,行止與否,一切均該由鏢師們指揮,否則,出了差池,貨主無話可說。可是,現在的情形不同了。

  現在是,差池已出,貨主當然有權查點。

  司徒烈一躬下車。

  他跨上自己的馬車,從其他鏢夥中分來一支牛油巨燭,高擎著,隨在臉色鐵青和臉色泛白的吳大人以及雙掌震兩川等二人之後,打開前面四輛篷車車門,逐車清點結果,八十只銀箱,已有十二隻變成空箱子。

  吳大人寒著臉向雙掌震兩川冷冷地問道:「孫局主,這,怎麼說才好?」

  雙掌震兩川面有愧色地嚅嚅答道:「孫某人願按合約行事……大人。」

  「那麼,我也無法客氣,將來只有在你應得的鏢銀中扣除了。」

  「敢問大人,一隻銀箱……裡面……究竟……有多重?」

  「兩千!」

  「兩千?」

  兩千,這兩個字,像一把兩千斤重的鐵錘,一錘打在雙掌震兩川的心窩上。

  他,雙掌震兩川的臉色,頓呈一片死灰。

  「一箱兩千,十二箱,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二萬四,二萬四千兩整!」他低著頭,以一種低得不易辨聽的顫音,低聲喃喃著:「全部鏢銀才五萬,五萬減去二萬四,還剩二萬六,尚有柳花兩位鏢師的安家費……現在才跑了一半路,已經貼上兩條人命,以後的一半路還會出些什麼事,那只有天知道了。」

  吳大人早在交代完畢即已氣虎虎地回去了後車。

  雙掌震兩川偶爾抬頭,一眼瞥見司徒烈,臉色頓然一寬,好看了不少。司徒烈知道,雙掌震兩川此刻的意思一定是:「唷,我怎的竟給忘了,這兒還有五萬沒動呐!」

  「攏車,打篷!」雙掌震兩川的元氣似乎業已恢復過來,他朝路側一塊荒地上一指,大聲吩咐道:「今夜就在這裡露宿,飯後到前面集合,我有話說。」

  這一晚,雙掌震兩川請藍關雙鳳親自出馬護車,他將鏢師,鏢夥,以及那些專跑長路,和鏢師有著密切關係的馬車車夫,召集在一塊土坡之上,著著實實地查詢和教訓了一番。

  當晚,老頭子差家人送來十六隻二十五兩重的銀錠子,司徒烈全部分配給鏢師,鏢夥,和車夫們。兩位鏢師兩隻,八位鏢夥八隻,十位馬車夫,二人一隻,合計五隻,這樣,加起來,一共十五隻,尚多一隻,他含笑宣佈:『明兒經過保定府時,買酒大家喝!」

  夥計們,歡聲雷動。

  雙掌震兩川看了,也不禁含笑點頭,甚感安慰。——司徒烈這種揮金如土的豪闊出手,令他越發相信他是皮貨商之子。因此,他為自己找到了保證,他想:只要以後不出麻煩,這一趟長白,還是劃得來的!

  旬日之後,大隊車馬自將軍關出了萬里長城,一路尚稱太平。

  這十來天中,督撫吳大人仿佛情緒尚未恢復,一直未再找司徒烈下棋。車隊出關,風沙漸大,大概是景物改觀,吳大人又生了寂寞之感吧,雙掌震兩川又將司徒烈找著,笑道:「施力,天氣快冷下來了,贏點銀子好買羊肉燒酒,讓大夥兒樂樂。」

  司徒烈微微一笑。

  「施相公,」覷著無人注意,雙掌震兩川曖昧地低聲又道:「能放就放他兩盤,別淨勝不敗,掃了他的興頭不打緊,斷了大夥兒的財路實在太可惜。不是麼,施相公,你輸了,又不要拿銀子出來,何不來個放長線,釣大魚,圖個長久之計,多挖老東西幾個?」

  「卑鄙!」司徒烈肚子裡暗罵道:「連這種歪主意也想得出來,將來不叫你姓孫的死在錢上才怪。」

  上了車,吳老頭子顯得很高興。老頭子身後,仍是上次見到過的那兩個女人。

  司徒烈暗想:看樣子這兩個女人大概是最得寵呢。由吳老頭子擁有十三房妻妾,以及無數的金銀財寶,但仍感寂寞須待排遣的這一節上,司徒烈不禁生出了很多的感慨。他發覺,不正常的歡樂愈多,欲望也就愈大,而寂寞也就更會像影子一般追隨不舍!因為,那些歡樂都是不能萌芽的種子,自然不能在情感上生根,它們像新年放的煙火,很美但一爆即散,了無痕跡。像他,一人奔波數千里,處身在一群狐狸和豺狼之中,舉目無親,所看到的,皆是痛心事,而風沙的吹打,更是苦不堪言,他為什麼不感到寂寞呢?所以,他得了一個結論:他有希望,為希望而活著的人,永不寂寞!

  放盤讓吳老頭子贏幾局歪主意,在他,固然一輩子難以想到,但一經雙掌震兩川提醒,他以為,將這種歪主意用在吳老頭子這種歪人身上,實在也不為過。於是,他在連贏兩局之後,便輸了兩局,跟著,又贏一局,再輸一局。

  吳老頭子高興極了。

  下了六盤棋,雖是勝負相等,但在奕者心理上,最後一盤棋的輸贏,比任何一盤都來得重要,這可以從古今以來,輸了棋的人誰也不肯停手罷戰這一點上找到證明。

  老頭子不但銀子照付,另外還加了一百兩。同時,他留下司徒烈和他共進晚餐,司徒烈情不可卻只好留下。飯後,他又留著司徒烈喝茶閒談。

  「施少俠,」老頭子開始問道:「你老弟既是漢中人,怎會跑到青城的鏢局當差?」

  這倒是個突如其來,出乎司徒烈意想之外的難題。

  但是,以司徒烈之過人機智,他會給它難住了麼?

  當下,只見他,微微一笑道:「施力記得,十幾天前,在保安附近,不是跟大人說過一次麼?」

  「你什麼時候說過?」

  司徒烈說過沒有?事實上,的確沒有。他只有在吳老頭子問他年紀輕輕怎會吃上鏢行這碗飯時說過祖傳兩個字。現在,他之所以這樣說,完全是為了拖時間,好令自己有個思考的機會!

  「施力記得,已經告訴過大人,施力吃鏢行的飯,實在是祖傳。」

  「是的,你說過。但那只說明祖上一直吃的是武人的飯,可是,這和你從漢中怎會一下子跑到青城有什麼關係?」

  「關係太大了!」司徒烈微笑說著。他仍在想下面的話,雖然尚無頭緒,但又不得不接著說下去:「吃我們這一行的飯……唔,最講究的,最講究的便是閱歷和經驗,武功尚在其次!」吳老頭子點點頭,似乎對他這番理論頗為欣賞。而司徒烈,也漸漸將一個捏造的環節想得圓通了。他乾咳了一聲,極其從容自然地繼續說道:「明白了這一點,便算對我們鏢行生涯瞭解夠多!」

  「這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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