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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店夥臉色大變,忙朝自己手中那塊尚未來得及揣入懷中的銀子瞥了一眼,吃吃地道:「色鬼,吸血蟲……都是川中那些沒有天良的人加在他老人家身上的稱呼,簡直是胡說八道!依小的看來,小的可以發誓,小的是在憑天良說話,他老人家,嘿,真是可敬極了,長川十來年,為兩川生民,造福無算……當然嘍,像他老人家那等高官大位,不多討幾房娘娘,怎能顯示他老人家的身份?……相公,您說可是?」

  「夥計,你說得對。」

  店夥高興了。

  他安心地將那塊銀子悄悄塞入懷中。

  司徒烈在心底歎道:「人心如此,又奈世道何?」

  「相公,您還有什麼吩咐麼?」

  「明天我想去拜望他老人家,只是不曉得他老人家卸任後住在什麼地方,夥計,你知道不知道?」

  「相公從哪兒來?」

  「漢中。」

  「噢,這就難怪了。」店夥道:「他老人家據說尚在府衙中呢!」

  「哦?」

  「新任督撫剛剛接篆視事,家小尚未搬來,而吳大人據說三兩天內就將回裡納福,所以,吳大人仍住在府衙中,新任則在府行中隨便分住了一間,府衙那麼寬廣,個把人的事還不是易辦之至。」

  「是的,府衙仍在——?」

  「是的,府衙仍在成都府子城太元樓旁,老地方。」

  「謝謝你了,夥計。我明天有事,今晚要早點睡,沒有喊你,別到我這兒來,好,你走吧。」

  初更起,西陽鎮西大街興隆老棧的後院中,一抹淡淡的人影,悄然騰起,悄然而沒。

  成都府,距西陽鎮僅有廿五裡之遙。

  二更方盡,成都府城中,唐于符三年,西川統帥高驕所築的南門太元樓旁,兩川督撫街中,司徒烈輕巧地潛伏在一個最高的屋脊陰暗處,縱目四望。

  隨後,他奔向就近的一處有燈光的書房。

  書房中,陳設簡單,一位五旬左右,面目慈和的老人,手撚羊毫,就燈而坐。

  司徒烈很奇怪,他想,更深了,這位老人怎會還在處理公務,督撫衙中有這等勤於公事的人,督撫姓吳的還會壞到哪兒去?噢,對了,司徒烈馬上省悟過來,他想,這位老人一定是新任督撫,那個姓吳的,此刻正不知在哪位侍妾處尋求荒唐美夢呢!司徒烈對屋中老人暗致敬意之後,立即飄身後退。

  他左右為難地想,府衙如此寬廣,他到哪兒去找那個貪官呢?

  就在這個時候,憑著耳目超人之靈,司徒烈突然覺察到身後不遠之處,掠過一陣夜行衣袂帶風之聲,他不禁大訝地暗忖道:「咦,身手不弱呀!怎麼,姓吳的竟蓄有如此高明的護院人物?不管他,多少這總是線索之一,我且跟上去再說。」

  念動身起,恍若輕煙一縷,倏而升空。

  果然在不遠的前方,一條矯捷的黑影,正向後院疾奔而去。司徒烈不敢怠慢,起步便追。越過好幾重院落,前人突在一處燈光隱約的閣樓窗前伏身停下。片刻之後,那人上身向後一翻,竟以雙腳腳尖勾搭在樓簷上,而將整個身軀倒垂而掛,沿著窗縫,向室內窺探。

  司徒烈恍然大悟:原來是個樑上君子!

  他輕輕繞至那人左側三丈之處,那人竟然毫無所覺。司徒烈一顆心,大大放寬,他已看出,斯人身手,比他差得太遠太遠了。

  他注意那人,看他究竟意欲何為。

  現在,他想十八不離九,姓吳的舊任督撫,大概就在這座閣樓之中。天已這麼晚了,閣樓中仍有燈光露出,難道姓吳的尚未就寢?怪了,為什麼到這時候那個姓吳的還不睡覺?

  就在這個時候,簷前人,曲身而起,向樓後陰暗處微一召手,立即又有三四條黑影,悄沒聲息地相繼縱身而來,與先前那人會合一處。

  「看樣子他們要下手了。」司徒烈想「這怎麼行?如果財貨被他們一下掃光,我和雙掌震兩川之間還有什麼戲文好唱?」他苦笑笑又想:「說不得,我暫時只好先客串一下貪官的護衛了。」

  司徒烈探手入懷,想摸點應手的東西。

  他沒有練過暗器,身上也沒有帶過任何暗器,懷中,只有平時把玩的四五枚石磨棋子,僅憑著神機怪乞臨分手告訴他的一點練暗器的快要,他運足勁力,貫注右臂,先以一枚棋子試著朝為首的那人打去。

  一聲輕嘯,棋子從對方肩上飛過去了。

  尚幸沒有打中。

  因為,司徒烈突然想及怪乞的吩咐,怪乞說,暗器出手之前,一定先要出聲招呼,否則,便是不光明的行為。現在,他雖然想起,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還好,這一下落了空,對方一定以為他是存心警告,尚不算太違背施用暗器傷人的原則。

  果然,全體賊人一起警覺了。

  司徒烈故意輕輕嘿嘿一笑,長身向眾賊一招手,然後以天山獨門輕身術,游龍三式中的「行雲布雨」,雙臂微抖,霍地躍起四丈來高,領先向遠處院牆退去,司徒烈的意思是不願驚動屋內主人,將眾賊引得遠一點,用點手段將對方逼退也就算了。可是,當他落上院牆之後,身後一點聲息也無,回頭一看,哪還有半個人影?

  司徒烈暗暗好笑,心想,這些傢伙如此不經一唬,居然也要出來作案?他哪裡知道,像他剛才露的那一式『行雲布雨』,當今武林之中,能有多少人能夠做到?

  司徒烈重新回頭,也學剛才那人榜樣,倒垂簾,從窗縫中向內望去。這一望,司徒烈不由氣壞。假如此刻屋中人和先前那位新任督撫相比,簡直是一天一地,相去不可以道裡計!

  屋內,首先映入司徒烈眼簾的,是一堆疊得像小山似的木箱,木箱上,釘滿縱橫交錯的鐵皮,鐵皮之上,又加著無數紅紙封條。此刻,一個有著老鼠眼而留著山羊式鬍鬚的,五旬左右的老頭,身穿薄綢對襟衣褲,正在聚精會神地躬腰數著木箱的數目,一面數一面點頭,仿佛對他十年來的搜括,似還相當滿意。

  司徒烈想:那裡面,定是黃白之物。

  他又想:為了這些金銀的聚集,正不知有多少善良的人們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呢!這些金銀,現在只供一個人享用,假如將他們分散給那些饑寒交迫的人們,該可救活多少生命?

  這時,那個山羊鬍鬚的老頭子,似已查點完畢,得意地輕咳一聲,直起腰來,踱著方步,走至窗前的書桌邊坐下,一手翻開一本藍面紅簽的帳簿,一手撥著一隻黑漆算盤,撥算盤的一隻手,指縫裡夾著一枝墨筆,一面撥,一面在帳簿上加以勾注,又是片刻之後。他放下手中筆,卷起攤開的帳簿,從抽屜裡拿出一隻精緻的朱漆小箱,將帳簿放進去,然後伸臂打了個呵欠。

  他要睡覺了麼?

  嘿,還早著呢。

  只見他,伸手去關朱漆木箱之際,眼光突然在箱內的一角停凝住了。凝視了好一會兒,忽又無緣無故地朝木箱點起頭來。。

  司徒烈正感納悶時,老頭子已自箱內取出一隻三寸見方的錦盒,在手中摩挲了好一會兒,然後,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描述的可憎怪笑,輕輕將木箱一推,將錦盒放正,小心啟開盒蓋。

  這一刹那,司徒烈差點驚噫出聲。

  原來,當錦盒開啟,屋內的燈光突然一黯,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帶芒的耀目光華。

  錦盒中,一顆圓如鴿蛋的大珠,微微滾動,因之,滿室的耀目光華也隨之閃爍不定。

  「十條人命,……稀世之寶。」

  老頭子在自言自語。

  司徒烈,不解其意。

  「那些殺人放火的綠林巨寇,」老頭子自語又起,仿佛在為自己解釋:「放走十個八個,本來就算不得什麼,何況本老爺已以十個普通老百姓代他們砍了頭,如今,屍骨已腐,就是包文正在世,又何能證明本老爺當年殺的不是長白那幾個悍匪?嘿嘿,老實說,若要本老爺真個去殺那些匪人,本老爺還真為難呢。不是麼,他們成群結黨,將來報起仇來怎辦?……嘿嘿,像本老爺這樣做,難道不算聰明人的行徑?……得了稀世寶,又做了順水人情……嘿嘿。」

  夜明珠,司徒烈想。

  一定是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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