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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四年后的三月中旬某一天夜半,司徒大官人墓前突然来了一个驼背,破目的老人,在墓地上徘徊了几圈,最后终于在墓碑的阴影里盘坐下来,闭目俯首,不言不动……夜风寒峭,斗移露降,眇目老人仍然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天亮了,天又黑了……墓碑阴影里还是坐着那个老人……四年,是个不短的日子,由于墓周小林业已成荫,村人们竟然一个也没有发现此一异象。

  天又亮了,天又黑了,眇目老人依然坐在原来的地方。

  初更,二更,三更……眇目老人突然睁开仅余的一只右眼,上身略略前倾,侧耳细听,眇目老人似乎为某一种异样的声响从沉思中惊醒……东北墓林枝头,一条轻如淡烟的灰色身形,正向墓地斜掠而来。

  墓碑阴影里,眇目老人侧耳聆听,墓林梢头,一条灰黑色的身形其疾无比地向墓地斜掠而下!几乎是同时,只见眇目老人微微一声冷哼,上身就地往后一仰,人似穿波金鲤,全身笔直地朝身后墓室内激射而入!此起彼落,眇目老人身形方隐,林梢黑影亦随后飘落眇目老人原先盘坐的那块墓碑之前。

  来人身穿黑绸长衫,面罩黑纱,落地之后,迅速而又小心地闪目四下一打量,旋即探手怀中摸出引火之具,点亮一根火折子,俯身察看墓碑碑文,片刻之后,只听得黑衫人低声喃喃道:“一点不错,是这里了!”

  黑衫人喃喃未已,忽自墓室中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终于来了么,朋友!”

  音歇人出,墓室中窜出来的,也是个蒙面人。

  黑衫人闻声浑身一颤,闪身暴退丈许。

  墓室中出现的灰衣蒙面人手指黑衫蒙面人厉声道:“朋友,除下你的面纱来!”

  黑衫蒙面人凝立不动,面纱端垂,似乎正在全神察看灰衣蒙面人的路数。

  灰衣蒙面人见来人不肯开口,厉声又道:“事已至此,各人心里明白,除非朋友能将来意解释清楚,你我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司徒望故居的废墟!”

  黑衫蒙面人终于开口了,声调和灰衣蒙面人一样冰冷怕人,他静静而冷冷地道:“朋友,你服过变音九?”

  灰衣蒙面人也冷冷地道:“看样子是彼此彼此了?”

  黑衫蒙面人道:“在下今天来到逍遥村,业已打算好,只要一遇意外,就不准备活着离开。不过,在下很想清楚一下,究竟是哪位高人受了老贼的雇用,朋友,我们何不彼此以本来面目相见,然后我们之间凭武功留下一个?”

  灰衣蒙面人发出一阵凄厉的长笑道:“只要朋友一人除下面纱也就得了,我,还不是朋友你早已想象得到的人?”

  说也奇怪,黑衫蒙面人听了友衣蒙面人这几句话,竟也发出了一种几乎和灰衣蒙面人相同的凄厉长笑道:“好好,那么就两免了,在下又何尝不是你朋友早已想象到的人,哈,哈,哈。”

  话已说僵,双方都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黑衫蒙面人冷冷一笑道:“那么,请了吧!”

  灰衣蒙面人也冷冷地道:“我先来,算是主人,你请!”

  黑衫蒙面人仰脸一声长啸,双掌一错,左掌护胸,右手并食中两指,身躯离地四五寸许,有如落叶因风而起,行云流水似地,潇洒而飘逸地直欺灰衣蒙面人的双睛!灰衣蒙面人惨然一笑,左掌猛挥,径切黑衫蒙面人右手手腕!

  黑衫蒙面人不待双手接实,倏然身形一偏,斜退五六尺,向灰衣蒙面人诧然问道:“朋友,你怎么不敢以你本门武学赐教?”

  灰衣蒙面人微微一怔,然后冷冷地道:“阁下见识过人,眼光锐利,着实令人佩服,嘿嘿,只要能分胜负,招式有何紧要?”

  灰衣蒙面人说罢,猛跨一步,双掌齐推,卷起一股狂风,疾奔黑衫蒙面人前胸!

  这一次,黑衫蒙面人居然没有还手,身形起处,冉退丈余,以一种异样声调向灰衣蒙面人大声问道:“朋友,你能说出在下刚才那一招的门派来历吗?”

  灰衣蒙面人又是一怔,旋即怒声道:“武功讲功力而不讲阅历,就算我不认朋友出身难道就算你赢了?”

  黑衫蒙面人尖声道:“你不识我的来路?”

  灰衣蒙面人厉声道:“识得又如何?”

  灰衣蒙面人喝着,又推出更为威猛的一掌。

  黑衫蒙面人突然哈哈笑道:“老贼备用了你这个笨货,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又何屑与你纠纷?哈哈,失陪了!”

  黑衫蒙面人一声长啸,身形霍地拔起四丈来高,向墓林里梢头如来时一般其疾无比地斜掠而上!此举颇出灰衣蒙面人意料之外,只见他,腰身一挫,一声怒吼,身形也即纵起三四丈高,紧钉在黑衫蒙面人之后,追赶上去!

  月色下,两条身形,兔起鹘落,先后奔向黄金谷。

  黄金谷曲折迂回,全长虽仅七里,若是普通人,单那峨突山石,白天里也是寸步难行,何况是在蒙蒙黑夜?但那两位蒙面人,因各人均有一身武功在身,走在险谷中,如履平地。

  刚开始的一段落,两位蒙面人轻身之术似乎难分上下,双方始终保持着七八丈的距离,待驰至黄金谷半途,灰衣蒙面人便渐渐显得有点落后了,等到灰衣蒙面人出了谷口,黑衫蒙面人业已踪影不见了!

  这时,天色微曙。

  灰衣蒙面人出了黄金谷,驻足四下一望,知道对方已经去远,顿足一声长叹,废然就地坐下,将整个脸部埋入掌心,双肩抽动,啜泣不已。

  天,大亮了。

  灰衣蒙面人用面纱擦干泪水,将面纱围成一团,塞入怀中,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条二尺来长的棉絮条幅,卷成一堆,掀衣垫在背后,灰衣蒙面人又恢复了驼背眇目老人。

  他,司徒烈,驼背眇目老人,开始在三月中旬和煦的阳光下,漫无目的沿着古代行军官道,向前踽踽而行。

  他走过麦田,荒丘,丛林,小河……一路上,有时候也碰上一二个行人,他向他们探询有否看到一个穿黑绸长衫的人,人家反问他那穿黑绸长衫的人约有几许年纪,他摇摇头,对方也只有摇摇头,司徒烈自己也知道,单是一件黑绸长衫,并不能视为固定标志,黑衫蒙面人虽不一定就是放火烧庄之人,但他无缘无故夜探逍遥村司徒望的废墟,某种目的,那件黑绸长衫很可能是一种夜行衣的代替物,即令太平无事,那人也将会易装而行,如今他怎会仍穿着那件黑绸长衫等着他去追踪?

  可是,司徒烈除了看清对方穿的是一件黑绸长衫外,其他一无所知,他有什么办法呢?

  晌午时分,司徒烈抵达一个小镇。

  因为他一时不愿离开这附近,便找着一家客店要了一个房间,将身上的灰布袍换了一套蓝布褂裤,走入店前附设的茶肆,拣了一个近街儿的座,要了茶点,一面慢慢品用,一面暗暗注意着往来行人,并回味着昨夜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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