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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唐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移步緩緩向擺酒菜的那塊棺材板走去。

  棺材板的兩端,便是最好的座位。

  呂子久佔去了一頭,唐漢如今便在另一頭以跨騎姿勢坐了下來。

  無眉公子跟趙老頭繼續下棋。

  兩人下棋。

  兩人喝酒。

  唐漢聽完趙老頭這一段沒頭沒尾的故事之後,胃口好像突然好了起來,他每樣菜都嘗了幾口,又連乾了三杯入骨香,才慢慢抬頭,望向呂子久。

  他望著呂子久,點點頭道:「我懂你們的意思。」

  呂子久道:「你懂我們什麼意思?」

  唐漢道:「以你們過去跟趙老頭的關係,你們無疑早就知道那位飛刀幫主住來了趙老頭這裡,以及住來這裡的原因。」

  呂子久挾了一塊栗子雞,沒有表示意見。

  「如今,這位飛刀幫主忽然失蹤,你們獲悉後,雖然非常關心而又著急,但卻有無從著手之感。因為你們儘管清楚對方也許跟後山那批人不無牽連,但卻摸不清這夥人是何來路,以及他們劫持童子飛的目的何在。」

  呂子久以一口入骨香將嚼碎了的栗子雞送進喉嚨!又在開始物色第二塊栗子雞。

  「而依你們的猜想,我這個火種子對這件事也許比你們知道的多,於是,你們便自作聰明,想出了這一招『投石問路』兼『激將』之法。」

  呂子久大概是入骨香喝得太猛了,他忽然避開唐漢的視線,不斷的嗆咳起來。

  唐漢微笑道:「你慢慢的咳,別真的嗆著就是了,我可以等待。」

  世上最好的止咳藥,大概也不及這幾句話靈驗有效。

  呂子久的咳嗽忽然好了。

  他紅著脖子道:「一派胡言亂語!什麼叫『投石問路』兼『激將』之法?」

  唐漢笑道:「聽不懂,是嗎?那麼,我就說清楚一點好了。」

  他喝了口酒。

  「事實上你們也拿不準我是否清楚這一夥人的來路,所以你們以替我買棺材,及說我活不成來試探我;只要我有了反應,你們便不難看出我對這一夥瞭解的程度──這是『投石問路』的部分。」

  他又喝了口酒。

  「就算我對這夥人的來歷瞭如指掌,你們對我是否肯出力營救那位飛刀幫主,仍然沒有多大把握。於是,你們安排趙老頭來述說這個令人髮指的故事──這是『激將』的部分。」

  呂子久忽然道:「好,算你聰明,現在你能不能說說你自己對這件事的意見?」

  「我最好不說。」

  「為什麼?」

  「因為我如果直說出來,一定會使你們大失所望。」

  「這件事你打算袖手不管?」

  「不錯!」

  「什麼原因?」

  「這是我火種子為自己訂下的原則:凡事都須『量力而為』,『量理而為』,『量情而為』。違反其中之一,則更可為亦不為!」

  「好原則!」呂子久點頭,忽然又問:「這幾條原則是你昨天還是今天訂下來的?」

  「很早就訂下來了。」

  「如你出手營救這位飛刀幫主,那將違反了你這三大原則中的哪一條?」

  「三條通通違反。」

  「可否開開茅塞?」

  「須知我火種子既非法力無邊的『通天教主』,亦非普渡眾生的『觀音大士』,明知不可為而為,明知不該為而為,這便是『不量力』,『不量理』!」

  「還有一條呢?」

  「飛刀幫下設四大香堂,高手猛將如雲,如今幫主有難,反仗外人援解,如果你是飛刀幫的弟子,你會有什麼感想?你自告奮勇,是好心幫別人的忙?還是存心叫人家顏面難堪?這便是『不量情』!」

  呂子久好像忽然犯了氣喘病;呼吸急促,臉孔通紅。

  他嘴角扯動,好像有話要說,但除了喘氣,硬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唐漢緩緩放下酒杯,站起身子道:「我想走了。」

  呂了久吃力地道:「你──要去哪裡?」

  唐漢微笑道:「美人窩那個叫江玲的妞兒還不錯,我想再過去那邊喝幾杯。」

  他的頭微微歪了一下道:「你去不去?」

  呂子久搖頭,又灌了一大口酒:「你知道我是永遠也成不了那種地方的客人的,你一個人去喝個痛快吧!」

  唐漢沒留一點商量的餘地,果然說走就走了。

  呂子久一臉茫然,他目送唐漢背影消失,呆呆的轉向無眉公子道:「天俊兄,你看小唐今天是不是有點反常?」

  無眉公子目注棋盤,頭也沒抬,冷冷道:「誰是小唐?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

  ***

  走出福壽全棺材店,唐漢仰臉長長吸了口氣,又靜靜的站立了一會兒,這才毅然邁開大步,走出小巷子。

  他第一個找去的地方,是長安生藥店。

  ***

  長安生藥店,鐵將軍把門,裡外空無一人。

  這一點唐漢並不感覺意外。

  中了刺龍獨孤威五陰蝕骨砂的人,能活下來已是個奇蹟;如果竟有人能使中了蝕骨砂的飛刀幫主逐漸康復,試問刺龍獨孤威又怎肯輕易放過這位替童子飛療傷的再世華佗?

  如今的問題是:他要以什麼方法才能夠迅速找出對方囚禁童子飛和生死大夫金至厚的處所呢?

  以及要以什麼方法才能將童子飛和生死大夫金至厚迅速援救脫險?

  援救飛刀幫主童子飛,他只是基於一種同情心和正義感。

  正如他跟呂子久打的「官腔」一樣,無論是『量力』、『量理』、『量情』,他都沒有非插手過問這件劫持案件不可的理由。

  但是,如今生死大夫金至厚亦被牽涉在內,情形就完全不一樣了。

  生死大夫金至厚埋名隱姓安居無名鎮,衣食不愁,逍遙自在,他肯為童子飛療傷,可說全是他這個火種子以高壓手段一手促成的。

  如果這位生死大夫竟不幸因此遭遇意外,他唐漢豈不成了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間接劊子手?

  ***

  唐漢佇立長安生藥店後院,又發了一會兒呆,這才帶著一臉嚴肅而凝重的神色,再度毅然越牆一掠而出!

  他是不是已經胸有成竹!

  他下一個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

  無眉公子跟趙老頭的一盤棋,並沒有真的下得那麼入神。

  他給了呂子久一顆軟釘子,又重重拍落一子,跟著便起身離開棋盤,棋盤上零零星星,一共才佈下了五顆子。

  他走來呂子久這邊,在唐漢原先坐的地方坐下,端起唐漢喝的半杯酒,一口喝乾之後,一雙水泡子眼,便瞪著呂子久眨個不停,就好像他以前也沒見過呂子久這個人。

  呂子久並沒有做什麼虧心事,他大可不必理會無眉公子這種怒目而視的眼光。但是,說也奇怪,呂子久經無眉公子這麼一瞪,居然漲紅了面孔,藉低頭挾菜而避開了無眉公子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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