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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唐漢挽著孫如玉從後院翻進這家生藥店時,侯老頭正一個人在店堂裡喝茶擺棋譜。

  他抬起頭,從纏著紅絨線的老花眼鏡頂端,將眼珠子逼去最高的地方,認清來人是誰之後,臉上現出不悅之色道:「你老弟是哪裡來的?」

  唐漢微笑道:「後門。」

  侯老頭道:「老漢這座四合廂,後門開在什麼地方?」

  唐漢笑道:「院牆上面。」

  侯老頭沉下面孔道:「你老弟的行徑太不檢點了,為什麼不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從前面正門走進來?」

  唐漢點頭道:「好,下次一定照辦。」

  他將孫如玉放在一張竹榻上,接著道:「現在請速施回春妙手,救救我們這位小老弟,人治好了,我陪你下棋喝酒。」

  侯老頭臉上露出喜色,但旋即冷冷道:「喝酒?誰請客?你曉得目前酒多少錢一斤?」

  唐漢摸出一張銀票,遞了過去,笑道:「診金、藥費、酒錢,一次先付,不夠再添。」

  侯老頭扶正老花眼鏡,看清銀票上面的數目字是一百兩整,這才點點頭,露出笑容。

  他溜了孫如玉一眼問道:「這位小老弟得的是什麼毛病?找鎮上的吳老先生瞧過沒有?藥方子有沒有帶來?」

  唐漢輕輕嘆了口氣道:「該問的你不問,不該問的你全問了。」

  侯老頭道:「這話什麼意思?你不曉得老漢這兒開的是生藥店?」

  唐漢道:「當然曉得。」

  侯老頭道:「既然曉得,你不回我的話,你叫老漢如何抓藥?」

  唐漢道:「好,我現在回答你:我這位小老弟什麼毛病也沒有,沒有找吳老先生看過,也沒有帶藥方子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接下去道:「他只是太貪玩,把一顆鐵蓮子不小心玩進了眉梁骨,如今就是想麻煩你替他把這顆鐵蓮子從眉梁骨裡取出來。」

  侯老頭像是嚇了一大跳,慌忙掏出那張銀票,放去棋盤上,嚷著道:「別開玩笑了,你當老漢是什麼人?去,去,去!老漢可沒有這份閒情逸致,陪你老弟窮開心。」

  唐漢凝立不動,侯老頭的話,他彷彿一句也沒有聽見。

  他只是問:「你一向都是在什麼地方動這種大手術?」

  侯老頭氣得好像要昏過去似的,他推推鼻梁上那副破碎支離的老花眼鏡,重新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唐漢,似乎想憑以往接觸病患的經驗,查看唐漢的腦袋瓜子是不是有問題?

  唐漢道:「侯大掌櫃的,我能不能將您的大名倒過來唸一遍?」

  侯老頭臉上突然失去血色。

  唐漢一字字地道:「侯子敬,倒過來唸,是敬子侯對嗎?『敬子侯』跟『金至厚』,音調聽起來,是不是差不多?」

  侯老頭臉色更難看了。

  唐漢緩緩接下去道:「『生死大夫』金至厚為了什麼原因改名換姓住到無名鎮來,我火種子唐漢對這件事一點興趣沒有。只要動完這次手術,不讓我們這位小老弟留下破相,你這位生死大夫便可以在無名鎮繼續住下去,一直住到你被別人識破你的真正身份,或是你不願意住下去為止!」

  侯老頭霎霎眼皮,隔了片刻,才問道:「你識破老夫身份已經多久了?」

  唐漢道:「整整一年。」

  侯老頭一怔道:「當你去年第一次到無名鎮來,你就知道了這個秘密?」

  唐漢道:「不錯。」

  侯老頭道:「老夫哪一方面不小心被你瞧出了破綻?」

  唐漢微笑道:「你的藥材賣得太貴了。」

  侯老頭詫異道:「這跟老夫隱瞞身份又有什麼關係?」

  唐漢微笑道:「生意講究的是將本求利,你把藥價故意提高,平常難得有生意上門,而你卻一點也不在乎,生活得依然相當優裕。這種情形該怎麼解釋?」

  他又笑了一下,道:「唯一的解釋,便是你根本並不指望這爿藥店維持生計!你把藥價故意抬高的原因,便是希望上門的客人愈少愈好。」

  侯老頭仍然不服道:「江湖多風險,歲月不饒人。江湖上,上了年紀的成名人物,往往會為了保全晚節,而忽然失去音訊。此類事例,不勝枚舉。就算你的解釋完全合理,你又怎能僅憑這一點,斷定老夫就是當年的那位生死大夫金至厚?」

  唐漢笑道:「關於這一點,我一開始就已經回答得很明白了。」

  侯老頭道:「什麼時候?」

  唐漢笑道:「當我請教你可不可以將你的大名倒唸一遍的時候!」

  侯老頭長長嘆了口氣,道:「鎮上人都喊老夫『猴子精』,這三個字送給你小子,我看倒是恰當之至。」

  唐漢笑道:「牢騷發完了沒有?」

  侯老頭忽然霎著眼皮道:「你小子說話一向算數不算數?」

  唐漢笑道:「金字招牌,信譽保證!」

  侯老頭道:「手術完了,你小子真肯陪老夫喝酒下棋?」

  唐漢笑道:「一邊喝酒,一邊下棋。一直喝到你四腳朝天,或是輸得你想拿起棋盤砸人為止!」

  ***

  觀棋不語真君子。

  舉手無回大丈夫。

  生死大夫金至厚棋力不弱,這顯然是他空閒太多,天天拿著一本棋譜,不斷排擺研究的結果。

  火種子唐漢的棋力雖並不見得如何高明,但湊巧的是,兩者相較之下,唐漢正好比生死大夫強了那麼一點點!

  棋高一著,束手縛腳。

  生死大夫金至厚坐下去的時候,神態從容,架勢十足,頗具有一股大丈夫的氣派。

  結果:第一局他沒有贏。第二局唐漢沒有輸。第三局他想算和棋,唐漢不答應。

  三局棋下完,生死大夫的大丈夫氣派不見了。

  如今,他的雙手又一度掐住唐漢的右手,不讓唐漢拿開已被吃掉的死子。

  「怎麼回事?我再看看。」他每次想悔棋的理由都差不多:「我還沒有看清楚,你忙什麼?你小子風度好一點好不好?」

  「我的風度已經夠好了。」唐漢堅持不讓:「這盤棋你已悔了八手,如果一直悔到你贏為止,這種棋還有什麼下頭?」

  「放手,放手!」生死大夫像在哀求似的道:「老夫只不過想研究一下,決不悔棋就是了。下錯了棋不研究研究如何會進步?」

  唐漢道:「真的不悔?」

  生死大夫騰出一隻手來,推推已滑到鼻尖上的眼鏡,一板正經地保證道:「當然不悔!老夫什麼時候悔過棋?」

  一旁看棋的三名粗衣漢子,都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一盤棋悔了八手,還不算悔棋,要怎樣才算悔棋?

  唐漢和生死大夫兩人棋下得出神,似乎都沒有留意到,他們這一局棋,已先後吸引了三名觀戰者。

  唐漢放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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