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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羅七爺微微一愣道:「要?」

  趕車的漢子道:「是的,姓要,名銀子,連名帶姓就叫要銀子。」

  羅七爺眨眨眼皮,旋即賠笑道:「噢,是的,是的,我懂了。」

  他接著掉過頭去,向一名清客道:「到錢師爺那裡去把那張票子拿來。」

  不消片刻,銀票取到,趕車的漢子驗明無誤,小心摺好,納入懷中。

  羅七爺道:「這位壯士要不要下來喝杯茶?」

  趕車的漢子一聲不響,突然提起那個跛子,出其不意地驀向羅七爺拋擲過去,羅七爺防不及此,雖然勉強伸手接住,身子卻止不住向後連退好幾步。

  趕車的漢子抄起馬韁,回頭一笑道:「七爺,您的身子荒疏得太久了!」

  羅七爺老臉飛紅,氣得直翻眼睛,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

  趕車的漢子韁繩一抖,蹄聲得得,揚長而去。

  羅七爺帶人回到大廳,一肚子怒火仍未消退,他在太師椅上坐定,連抽兩袋旱煙,又喝了一大口茶,才瞪著地上那個假冒喬三公子的凶徒厲聲喝道:「你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你跟我們尚總管,有什麼怨仇?」

  羅七爺生氣的時候並不多,因為很少有人敢惹他生氣;假如羅七爺生了氣,那就一定非有人倒楣不可。

  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得非常清楚。

  所以,當羅七爺對某一個人發脾氣的時候,那人若想少吃一點苦頭,最好百依百順,多賠小心,少說硬話。

  只可借此刻地上那個凶徒並不清楚這一點。

  羅七爺問他的話,他連理也不理,一雙眼睛盡在大廳中轉來轉去,好像正在品評廳中那些陳設,是否放對了位置一般。

  黑心書生忍不住吆喝了一聲,說道:「喂!七爺問你的話,你他媽的聽到了沒有?」

  尚三郎一死,首先得到好處的,便是這位黑心書生。

  因為以尚三郎為人之陰險狠毒,他知道早晚總有這麼一天,他會步上馬老大等人的後塵。

  如今,尚三郎一死,他就再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

  不過,什麼事都有正反兩面,尚三郎一死,他雖然去了一樁心事,但也失去一個有力的靠山。

  羅府的生活舒服而自由,他已不想再回劍王宮。

  但是,羅府的護院,多為來自劍王宮的紅衣劍士或錦衣劍士,而他,卻只是一名藍衣劍士。

  尚三郎在時,當然沒有什麼問題,如今尚三郎死了,他是不是還能保得住這個金飯碗呢?

  只有一個辦法,儘量討羅七爺的歡心。

  說也奇怪,假冒喬三公子的百寶盒老餘,也好像有心要成全這位黑心書生,羅七爺問他的話,他裝作沒有聽到,如今經黑心書生這一吆喝,他反而開了口。

  他瞟了黑心書生一眼,點點頭道:「是的,我聽到了!」

  黑心書生板著面孔道:「你既然聽到了,為什麼不回七爺的話?」

  老餘道:「這是我的習慣。」

  黑心書生道:「什麼習慣?」

  老餘道:「當我手腳被人綁住時,我從不回答別人的問題。」

  羅七爺嘿了一聲道:「好個不知死活的狂徒!」

  老餘緩緩接著道:「我雖不願在這種情形之下回答別人的問題,卻經常會在這種情形之下向別人提出忠告。」

  羅七爺又嘿了一聲,沒有開口。

  黑心書生也沒有開口。

  他最大的長處,便是善於察言辨色,他已看出,羅七爺正在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

  老餘稍稍頓了一下,又道:「我的忠告一向非常簡單,這一次也只有一句:「那就是——你們最好馬上放了我。」

  羅七爺仍然沒有開口。

  他不是一個喜歡受人威脅的人,但數十年來的江湖經驗,使他知道一個人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能口出大言,必然多少有點仗恃。

  他對別人的生命雖然不當一回事,但對自己的生命,卻很愛惜。

  對方言下之意,無異是說:你們如不馬上放了我,我保證你們將來一定會後悔。

  他雖然不喜歡受人威脅,但也不願因一時意氣用事,而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一個人一生之中,有些事可以做錯了重來,有些事則一次也錯不得,因為一個人無論貴賤貧富,都只有一條性命。

  他不希望為了區區一名總管,而讓自己去冒這種不必要的風險。

  所以,他只有耐著性子,靜候對方說下去。

  老余見始終無人打岔,這才露出滿意之色,慢慢地接下去道:「我是哪裡人,以及我的姓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什麼要殺這個姓尚的,我為什麼要殺這姓尚的,你們有人知道嗎?」

  當然沒有人知道。

  老餘道:「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們,這是別人的主意,我只是奉命行事,至於這個人是誰,我想我還是不說的好。」

  羅七爺忍不住脫口道:「這個人為什麼不能說出來?」

  老餘道:「因為這個人也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

  羅七爺道:「什麼習慣?」

  老餘道:「誰要是知道了他的秘密,知道秘密的這個人一定活不了三天。」

  大廳中登時靜了下來。

  一名錦衣劍士出身的護院武師,突然大喝道:「鬼話!你說!老子偏不信這個邪!」

  老余望向羅七爺,微微一笑道:「七爺的意思怎麼樣?」

  羅七爺臉上紅白不定,欲言又止。

  黑心書生忽然俯下身子,不知在羅七爺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什麼話,羅七爺聽得不斷地點頭,最後揮了揮手道:「好,你去請艾總管馬上來一趟!」

  申無害一個人坐在小酒店的角落裡,一口又一口地喝著問酒。

  此刻酒店裡只有兩個人在喝,一個是申無害,另一個便是這間小酒店的主人。

  兩個人都很少說話,各人喝著自己的酒,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兩人喝的是相同的酒,卻在想著不同的心事。

  小酒店的主人是為了生意清淡而煩惱,像這樣一天到晚只有三兩個客人,一家大小六口,將拿什麼養活?

  他賣的酒並不壞,價錢也很公道,但就是沒有客人上門。

  他也知道生意清淡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門面太窄,酒具太舊,陳設太亂,可是,他有什麼辦法呢?

  老婆病了,兒女又小,他只有一個人,只有一雙手,他怎麼照顧得來?

  請人幫忙,要錢,改裝門面,要錢,換置酒具,要錢,樣樣離不開錢,動一動就是錢,他的錢在哪裡?

  而申無害此刻的心情,恰與這個倒楣的店主人完全相反。

  店主人喝酒是因為事事不如意,他喝酒則是因為近來每一件事都太如意;如意得使他自己無法相信;無法相信自己怎麼會有這一連串的好運氣。

  他想去掉血掌馬騏,馬騏去掉了。

  他冒險殺了大煙杆子蔡火陽,滿以為一定要出毛病,但結果非但沒出毛病,他反而因此更提高了在萬應教中的地位。

  這種事你能相信嗎?

  而最令他大惑不解的,則莫過於目前跟百寶盒老余的這宗交易。

  他可以暫時不殺馬騏和蔡火陽,但對於金鞭趙中元落入劍王宮之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救。

  如何才能救出這位無辜受累的金鞭趙中元呢?對這件事,他簡直一籌莫展。

  在這件事上惟一可以幫他忙的人,只有一個麻金甲,然而事有湊巧,麻金甲竟偏偏又在這要命時刻搬了家。

  就在他無計可施之際,百寶金老餘突然出現了。

  這真的只是一時之巧合?

  他知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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