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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第二十八章 牡丹花下

  只可惜他已沒有了這份雅興。他這時只想開溜。那一疊金磚,仍然捧在他的手上。如果他能安全的溜出這間屋子,光是現在手上的這一疊金磚,就夠他後半輩子吃喝不盡的了。他能不能安全地溜出這間屋子呢?他知道他不能。就是這些金磚的主人肯放過了他,五毒鬼爪也不會放過他。黑道上有一句話:寧挨一刀,不惹鬼爪。挨上一刀最多落得一個殘廢,惹惱了這位鬼爪,就只有死路一條。他留下來,禍福尚在未知之數,他又何必為了一念之怯,先冒上這種不必要的生命之險呢?所以,他聽了五毒鬼爪的吩咐,立即放下金磚,拔出腰間佩劍,一步步戒備著向後面兩排棺木搜索過去。他的步子跨得很小,因為這樣可以將時間拖得長一點。他每向前跨出一步,就忍不住回過頭來,偷偷地朝身後望上一眼。因為他已看出梁天佑只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像這樣一個小夥子,當然不是五毒鬼爪的對手。

  他希望五毒鬼爪快點將這小子打發掉,好過來幫他一同搜索。可是,令他不安而又感到驚奇的是,梁天佑的一口金刀使得虎虎生風,居然不比五毒鬼爪陰文印的那對鬼爪遜色多少。尤其使他感到不自在的是兩人在經過一番追逐之後,已離他愈來愈遠。這時如果從棺後突然冒出一名敵人來,他便只有憑手上的這口寶劍,一個人獨當一面了。而他手上的這口寶劍究竟能幫他多大忙,他自己心裡有數。花蜂勾玄愈想愈不是滋味,真恨不得在被對方發現之前,找口棺材,悄悄鑽進去。

  就在這時候,這位花蜂勾玄忽又聞著早先那股幽幽的香氣。他立即機警地停住腳步。香氣似乎是從後面那排棺木靠右首傳送過來的。他先倒退一步,然後慢慢轉身子,握緊寶劍,運足目力,向香氣傳來之處緩緩搜視過去。

  花蜂勾玄突然之間呆住了。因為他一掉轉頭,便看到了一張女人的面孔。一張帶著迷人的微笑,笑得令人魂銷的面孔。這張面孔,看上去眼熟之至,他似乎曾在什麼地方見過。至於見過的地方,他卻又想不起來。噢,對,他想起來了。那是一幅古畫。仇十洲的一幅工筆仕女畫。為了那個畫中美人,他曾一連做了幾夜的好夢——現在他看到的會不會又是一幅畫呢?他可以肯定:不是。

  仇十洲的仕女畫雖然有名,可是這位畫家筆下,卻很少出現帶著微笑的美女。即令在畫中偶爾出現幾名帶著微笑的美女,也絕沒有一個笑得像這樣親切、生動、迷人!但這位花蜂勾玄並沒有忘記刻下之處境。他也沒有忘記剛才已經挨了一鏢,那一鏢說不定就是這女人打出去的,那支小銀鏢如今還留在他的衣袋裡。一想到那支小銀鏢,這位花蜂勾玄不由得又聯想起另一件事。就是剛才那一鏢,何以打得那樣輕?難道……這位花蜂勾玄想至此處,心中不禁一酥。男人心中一酥,就只會想到一件事。任何男人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往往就會將別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不過,這位花蜂還好。因為,他至少還沒有忘記這女人曾經打過他一鏢。

  這女人先打了他一鏢,如今卻又對他眉目傳情,是為了什麼呢?陷阱?圈套?慢點!他得好好地想一想。因為他既不願錯過這女人挑逗,又不願輕易走進圈套或落入陷阱,他知道他如果希望兩者都兼顧,他就得好好地想上一想。這女人如今對他含笑傳情是為了什麼呢?當然是為了對他表示好感。這一點可說是沒有疑問的。女人——尤其是一個具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多半自視甚高,一個自視甚高的女人,如果對一個男人沒有好感,絕不會有如此親切的笑容。

  而剛才的那一鏢,也足以說明這一點。這女人既敢在羅七爺太歲頭上動土,其來頭不問可知,以這樣一個女人的身手,剛才那一鏢卻打得那樣輕,如說不是為了不忍心下手,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底下,他得再問問自己:他憑什麼也能得到這女人的垂青?這一點似乎也沒有什麼疑問。他年輕英俊,人品瀟灑,是當今黑道上有名的美男子,也是當今黑道上人所共知的多情種子。這女人剛才顯然已經聽得五毒鬼爪喊過他的名字。花蜂勾玄這四個字,雖然不受正派人士的歡迎,但對同道上某些生性風流的女人來說,還是富有相當吸引力的。

  若說這女人因為他是花蜂勾玄,而對他有了意思,他並不感到意外。現在,就只剩下最後的一個問題了,那個使刀的小子是誰?那小子會不會是這女人的情夫呢?他知道他有這種想法,實在非常可笑。這女人剛才向他發鏢時,那小子一定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如果那小子是這女人的情夫,像這種明顯的賣淫,難道那小子會看不出來?不過,為了慎重起見,他覺得還是先拿話試探一番,比較妥當。沒有想到,那女人似乎已經看透他的心意,沒等他開口,就以一根白玉似的指頭,輕輕按上了嘴唇,示意他不得出聲,然後朝他手一招,要他過去說話。花蜂勾玄又朝身後望了一眼,稍稍猶疑了一下,終於矮下腰身,躡足走了過去。

  棺材可以予人很多啟示。因為它只有一項用途,一個人看到棺材,絕不會像看到一張桌子或一隻飯碗那樣想到第二件事。它只會使人想到死人。一個人一旦想到死,便會聯想到另外兩件事,人總有一死,一個人一生只有死一次的機會。死了就不會再活過來。這個道理,人人懂得。還有一個道理,也差不多人人都能懂得,就是儘管人人都知道死是一個人不可避免的歸宿,卻沒有人願意死得太早。人人都希望活得久些。愈久愈好。五毒鬼爪當然也不例外。

  這位晉南道上的巨寇,幾乎從梁天佑從屋角竄出,向他劈出第一刀開始,便約略猜出梁天佑的出身和來路。但這並沒有使這位晉南道上的巨寇生出警戒之心。相反地,這更使他有把握在十招之內,打發這個小子上路。因為他過去為了劫奪咸陽三友鏢局的一宗鏢貨,曾跟三友中的老大交過手,兩人激鬥五十餘合,他始終占著上風。連這小子的老子他都不放在心上,難道這小子還會強過他老子不成?不過他這種想法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的,他便發覺,他的估計,完全錯了!這小子的一套刀法雖然並不比他老子強,但這小子卻有著一股蠻拼的狠勁。每一刀劈出來,都是潑辣辣的。

  這小子似乎早在屋裡這些空棺材中選中了一口,隨時隨刻可以躺進去一般。有好幾次,他的鬼爪,明明已經搭上這小子的要害,但這小子連間也不閃一下,一口金刀,照政不誤。五毒鬼爪馬上知道他已無贏得這一仗的可能。他要贏得這一仗,只有一個辦法,與小子同歸於盡,或者不惜犧牲一條胳膊,先咬牙挨上這小子一刀!為了這麼一個愣小子,他值得這樣做嗎?他告訴自己,不值得!不僅為這小子不值得,無論為了誰都不值得。道理非常簡單,人只能死一次。

  今天他來這家棺材店,便是為了想活得久些,他並不是為了當主顧來的。至於說到殘廢,他認為做一個武人而言,那非但不比死高明,甚至比死還要痛苦。如果他必須在兩者之間有所選擇,他寧願死,也不願殘廢。人既然要活,就必須活得舒舒服服,痛痛快快。所以這位五毒鬼爪馬上想到腳底抹油。他認為硬拼既然沒有什麼好處,就不如暫時撤退,從旁觀望上一陣再說,他不愁這批財物會被這小子吞進肚子裡去。這小子毫無江湖經驗可言,他相信只要他能忍耐,這小子遲早一定逃不出他的掌心。

  直到這時候,他才突然想起了那位元一去就沒有了消息的花蜂勾玄。一想到花蜂勾玄到後面去了這麼久,如石沉大海一般,這位晉南巨寇心頭止不住油然生出一種不妙之感。這位以風流自許的仁兄,會不會已經著了別人的道兒呢?他其實並不怎麼關心這位風流仁兄的安危。只不過是,遇上這種事,多一個幫手,總是好事。所以,他決定在離去之前,不管這廝生死,且出聲招呼一下再說。沒想到他這廂心念市動,後面便傳來一陣陣搏鬥之聲。

  緊接著沒有多久,只聽得蓬的一聲問聲,似乎有人中掌倒地。五毒鬼爪的一顆心登時涼了下來。花蜂勾玄使的是劍,而現在這人中的是掌,不用說這個中掌的人自是花蜂勾玄無疑。然而,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這時竟傳出了花蜂勾玄的得意笑聲:「這下該老子擺佈了吧?」

  五毒鬼爪一聽出是花蜂勾玄的聲音,精神隨即為之大大一振,當下趕緊高聲問道:「勾兄得手了麼?」

  花蜂勾玄遙答道:「是的……」

  五毒鬼爪又問道:「只有一個?」

  花蜂勾玄哈哈大笑道:「一個也就夠了!」

  五毒鬼爪一聽這等語氣,馬上知道被制服的是個雌兒。花蜂勾玄制服了一個雌兒,下一步行動,會是什麼呢?五毒鬼爪想到這裡,忍不住暗暗皺眉。以他在黑道上的身份,他實在恥于向這種人求援,但如今格於形勢,又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梁天佑一聽如意嫂失手,且將有被賊人污辱之可能,雙目噴火,形同瘋狂,手中一口金刀更是使得猛浪淩厲萬分,他顯然想一刀劈死了五毒鬼爪,好及時趕去解救意中人。五毒鬼爪只得邊戰邊退,一面提高聲音道:「勾兄,且擱下那娘兒們,你先過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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