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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假羅七爺道:「那麼我們到裡面去,要個房間,點些酒菜,邊喝邊談吧!看到這副湯糰擔子,我才想起今天晚上到現在我還沒有吃過東西。」

  那人道:「你說到要緊的地方突然住口,是不是有意思賣個關子?」

  假羅七爺道:「絕不是賣關子,我的肚子實在餓得要命,小弟這個毛病你是知道的,什麼都忍受得了,就是挨不得餓……」

  那人咳了一聲道:「你這毛病我當然清楚。」

  假羅七爺道:「那就快走吧,那裡面也很大,站在這裡講話,總不是辦法。」

  那人身子一偏道:「從這邊走。」

  假羅七爺道:「從這邊走——去那裡?」

  那人道:「去醉美人,我已經在那邊為你包了一個房間,因為我曉得要你老弟辦事情,這是少不了的一著。」

  假羅七爺又是一愣道:「你——你聽到那裡去了?我問的是萬花樓的小紅,誰跟你說過要去什麼醇美人?」

  那人道:「這是我的主意。」

  假羅七爺道:「為什麼要去醉美人,不去萬花樓?」

  那人道:「因為今天晚上的萬花樓去不得。」

  假羅七爺道:「何故去不得?」

  那人道:「小紅已經有了客人。」

  假羅七爺深深松了口氣道:「我還當是出了什麼大事情,原來是這麼回事。唉唉,你老兄也真是的,像小紅這樣的姑娘,當然會不斷的有客人,真是少見多怪!」

  那人道:「你明知小組有了客人還想要去?」

  假羅七爺嘿了一聲道:「這還不好辦,管他是什麼客人,轟出去就是了,我不相信我尚三郎在潼關的地面上……」

  那人淡淡側目道:「你為什麼不先問問那是一位什麼客人?」

  假羅七爺一呆道:「那是一位什麼客人?」

  那人道:「你真的想不出?還是一定逼著要我說出來?」

  假羅七爺忽然瞪大了眼睛道:「是——是我們老頭子?」

  ▼第十章 劍王宮中

  申無害現在可以用他自己的雙手吃飯,也可以用他自己的雙腳走路了。他身上的穴道,已經全部解開。現在,當他睡覺的時候,也沒有人在一旁看住他。同時,他睡的地方不但寬敞,而且也很乾淨。臥具更是講究得令人不敢置信。除了草席、墊被、蓋被、枕頭之外,還有兩條質料極佳的波斯氊子,氊子上還隱隱可以聞到陣陣幽細的香氣,使人蓋在身上,分外覺得舒服。他能享受這份自由,得感謝他目前居住的這座地牢。因為這座地牢太堅固了。別說關在裡面的是一副昂藏七尺之軀,就是關的是一隻蒼蠅,只要這只蒼蠅夠聰明,相信它就絕不會生出逃脫的念頭。

  申無害無法確定這座地牢究竟離地面有多遠,他只知道每次送牢飯的人來,在頭頂上方遠處聽到來人的腳步聲之後,至少要隔上一袋煙之久,來人才會在牢門口出現。聽到送牢飯的腳步聲,實在是件令人興奮的事。因為他的胃口一直很好,同時每一頓牢飯也都很豐富,不但有魚有肉,有各式的鮮菜,而且還有一壺酒,這說明那位劍王對他的倔強,顯然還沒有完全失望。他已記不清楚關進來多久。八天?十天?半個月?他無法確定,只能作約略之估計。依他估計,他被關進來,可能已經超過十天,但絕不至於超出半個月。

  在這種晨昏不分的地牢裡,惟一能夠憑以計算時日的方法,便是詳細記下送牢飯的頓數。他當然沒有這興趣。關多久又有什麼分別?他知道不管他招供與否,他都不會被關上一輩子,這等於是一場耐力比賽,他已將結果看得清清楚楚,失敗的一方,絕不會是他。他殺人雖多,但沒有一個是劍王宮的人,劍王宮的人抓到天殺星,有一件事無論如何省略不了,就是必須要向天下武林有所交代。在他被拘禁的這段期間,他們可以想盡方法來折磨他,但絕不敢私下殺了他。所以,他目前惟一要做的事,就是忍耐。一個人被關在這樣一座地牢裡,寂寞自屬難免,不過他並不為這一點感到苦惱,他有他排遣寂寞的方式。他的玄功已荒疏了很久,正好藉這機會從頭溫習一遍。如果還有多餘的時間,他便用來揣摩那位劍王刻下焦急的心情,以及下一步可能用在他身上的花樣。所以,他一點也不感覺寂寞。那一天進宮的經過,他還記得很清楚,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事一樣。那天進宮的經過,早在他預料之中。他雖然尚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名滿天下的劍王,但這位劍王的相貌,他早聽人描述過了。

  這位劍王的相貌,與傳說中的劍王,大致沒有什麼兩樣。修碩的身材,長方臉形,丹鳳眼,臥蠶眉,寬寬的前額,高挺的鼻樑,眼神深沉而銳利……當他們在客廳中見面時,這位劍王幾乎在他身上打量了有一盞熱茶之久,然後方才開口詢問了他兩個問題。總計他們談話的時間,還不及他們對視的時間那麼長。因為劍王問的兩個問題都很簡單,而他回答得更簡單。劍王的兩個問題是:他為什麼要殺人?用的是何種武功?他的回答是:現在不願說!劍王又問他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肯說,他說要等當今各大門派的掌門都被請求來劍王宮之後,他才肯說。接著,劍王又向他凝視了一會兒,也沒有再問他為什麼要等到那時候才說的理由,就點點頭命無情金劍將他收進了這座地牢。自此以後,他就沒有再見到這位劍王。在這十多天中,甚至連那位無情金劍也沒有來牢中看望他一次。他起初很感覺奇怪。但不久他就明白了。因為他發現這座地牢離地面雖遠,但這座地牢顯然並不止一層,而他現在住的這一層,也不是最下面的一層。

  這就是說,在他住的這一層下面,最少還有一層。在那裡面,目前最少也正關著一個人。他不曉得下面關的那人生做什麼樣子,甚至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是青年人還是老年人。他只知道一件事。那人絕不是囚犯!同時他相信,他在上面的一舉一動,那人在下面一定有方法知道得清清楚楚。這無疑正是他自從被關進來,就沒有再見到那位劍王,甚至連無情金劍也沒有來看過他一次的原因。這一發現,使他感到莫大的興趣。地牢四壁,全是岩石,下面那人是用什麼方法在暗中監視他的行動呢?這牢壁另外裝有秘門?而最引起他好奇的是,下面那人,吃些什麼?他的吃的東西,又是從那裡來的?如果有人經過他這一層向下面送東西,他絕不會不知道,而他所知道的,自從他關進這座地牢之後,下面的那一層,絕沒有人進去過。因此,他得到一個結論:下面那一層雖然較他這一層離地面更遠,一定另有秘密出口!有此發現之後,他原來的計畫,就不得不加以更改了。他開始減少睡眠的時間。他將多下來的時間,全用在繞室徘徊上,他沿著牆腳根,一直走個不停,直到走累了,才咒駡著坐下來。罵過了就歎氣,歎過了氣再罵。直到罵也罵累了,才躺下來睡覺。經過幾次之後,他發覺這不但是另一種消遣的方式,而且是一種很好的運動,經過這麼一陣折騰,往往睡得特別舒適。

  這樣過去三天,馬上產生效驗。首先,他發覺那個送牢飯的傢伙趁他不注意時,在偷看他的臉色。送牢飯的人,一直沒有換過,始終都是這個一臉呆相,卻長得十分粗壯的傢伙。他曉得這廝一臉呆相全是裝出來的,這廝的真正身份,即使不是一名錦衣劍士,至少也是一名紅衣劍士。他過去從沒有跟這傢伙說過一句話。如今他開始帶著幾分矜持的神氣,向這個傢伙詢問外面是什麼時候。接著,他的態度漸漸軟化,開始請教對方的稱呼,以及對方在宮中的職差。對方自稱名叫「楊大牛」是宮中的「雜役」,一向專在大廚房供差。對方雖然說的是鬼話,他也照樣裝出相信的樣子。申無害下一步要做的,便是開始挑剔飯菜。以後,當飯菜送來的時候,不是嫌飯太硬,就是嫌菜太少。

  結果呢?飯愈嫌愈硬,菜愈嫌愈少。他沒有嫌過酒,酒也愈來愈淡,酒中的水,顯然都是硬給摻進去的。三天之後,魚肉不見了,代替的,是豆腐和筍乾。筍乾和豆腐呢,吃不出一點油味。最後,酒也沒有了。申無害開始摔盤子。飯菜當然只有愈摔愈壞。飯菜雖然愈來愈壞,那個楊大牛的脾氣卻愈來愈好。每次他都賠笑臉,說這不是他的錯。這當然不是他的錯。因為這只是一場戲。在這場戲中,誰也沒有錯。那位元劍王的目的,就是要他這位天殺星受不了,而他也正是要對方相信他已不能忍受這種生活。幾天過去之後,申無害明顯的消瘦了下來。但他的情緒反而慢慢安定下來。因為他要使對方相信單是粗陋的飲食,並不能使他完全屈服。結果,不出十天,他的願望達到了,他又換了一座牢房。

  這是位於劍王宮後的一間書房。書房中只聽到紙頁翻動的聲音。紙頁翻動得很慢,要隔上好一陣子,才會聽到那麼沙的一聲輕響,輕得像一片落葉。只有一個潛究學問的人,看書才會看得這樣慢,這樣細心,這樣入神。但現在看書的這個人,卻並不是在研究學問。因為他手上拿著的,根本不是一本書。外面太陽還很高,房裡卻已點上了燈。因為這間書房不但沒有窗戶甚至連房門也關得緊緊的,如果不點上一盞燈根本就無法看到東西。這間書房從外表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一間書房。它從外表上看上去,只是一片佈滿青苔的岩壁,整座劍王宮,只有兩個人知道在這片岩壁裡面有著這樣一間藏滿天下各種武功秘芨的書房。這兩個人現在都在書房裡。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劍王慢慢地抬起了頭。他緊皺著眉尖,輕輕合上手中那冊裝訂得很精緻,但裡面的字跡卻非常潦草的小冊子。他搖搖頭,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有,這上面一點也找不出有關這種武功的記載。」

  麻金甲站著沒動,只跟著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因為劍王只是自言自語,並沒有問他什麼,他皺眉頭,只是一種為人屬下的禮貌,表示主人說的話他已聽到了,主人的心情,他也很瞭解。同時也表示他時時刻刻都在準備聽候主人的差遣,他的心神並沒有因站立過久而用去別的地方。劍王想了想,忽然問:「三郎動身了沒有?」

  麻金甲恭謹地答了一聲:「已經動身了。」

  劍王注目道:「依你的看法,三郎這次前去鎮江信義鏢局,會不會有什麼收穫?」

  麻金甲抿緊嘴唇,稍稍思索了片刻,然後搖頭道:「恐怕不會有什麼收穫」。劍王微呈詫異之色道:「既然去了也是白跑,你為什麼還要讓他去?」

  麻金甲道:「屬下的意思,他目前留在宮中,也沒有什麼事做,藉此機會去一下,別的好處雖沒有,至少可以弄清那小子跟信義鏢局的關係,如果從那小子身上,實在逼不出口供來,這多少也總是一條線索。」

  劍王點點頭,沒有開口。他停了一會,又抬頭:「各派的邀請貼子,有沒有全部發出去?」

  麻金甲道:「全發出去了,不過屬下已經叫艾總管暗示他們,一路上不必趕得太急,只要讓外面知道有這回事就行了,這樣最少可以拉去一段時間,好讓我們能在這小子身上多下一點功夫。」

  劍王深深的又歎了口氣道:「真沒想到這小子如此難纏,只知道他懷有目的而來,卻無法清楚他究竟想打本宮的什麼鬼主意。」

  麻金甲微微一笑道:「也快了。」

  劍王眼中一亮道:「你有把握?」

  麻金甲微笑著道:「今天早上楊劍士報告,說那小子已瘦得不成人形,當他將一盆淡而無味的湯泡飯送進去時,那小子隔著牢門哀求他,聲稱可以放棄三頓湯飯不吃,只希望能有一壺酒喝喝……」

  劍王道:「最後有沒有替他送酒去?」

  麻金甲笑道:「送去了,送去的是本宮最好的『玫瑰露』。是從你賞賜屬下,屬下至今沒有捨得開封的那一罐中倒出來的。」

  劍王道:「為什麼要送這樣好的酒去?」

  麻金甲笑道:「我們那位艾總管的酒量雖好,如果談到對酒的品賞力,顯然還比不上這小子,對一個歡喜喝酒和懂得喝酒的人,當然只有好酒才能打動他的心。」

  劍王道:「小子喝了這種玫瑰露有何表示?」

  麻金甲笑道:「什麼表示也沒有。」

  劍王一咦道:「你不是說那小子對酒的品嘗很在行嗎?」

  麻金甲笑道:「因為小子並沒有喝到這種玫瑰露!」

  劍王聞言先是一愣,但旋即露出領悟的神氣,點了點頭,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了。」

  麻金甲又笑了一下道:「我吩咐楊劍士把酒拿近那小子,讓那小子嗅到酒香,快要伸出手來時,就將酒壺縮回來,無論那小子如何哀求也不要理睬他。」

  劍王點頭笑道:「金甲,還是你行。像這種主意,我就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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