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閣網 > 慕容美 > 天殺星 | 上頁 下頁
二〇


  大寶道:「當然去鎮江。」

  二寶道:「沒有找到金子還去鎮江幹什麼?」

  大寶道:「我們收了那小子的銀子,當然得有一個交代。」

  二寶道:「是的,我們應該去告訴那位金鞭趙中元,有人準備送他四千兩黃金,只是半路被人吞沒了。」

  大寶道:「吞沒的是個女人。噢,對了,我又忘記了,那女人叫什麼嫂?」

  二寶道:「如意嫂!」

  大寶道:「對,對,如意嫂,經你這一提,我也記起來了。」

  半個月後,這對兄弟到達鎮江鏢局。金鞭趙中元聽了兩兄弟的敘述,感動得老淚縱橫,唏噓不能成聲。兩兄弟的敘述雖不完整,但趙中元卻已明白整個事件的真相。因為在兩兄弟抵達之前,天殺星被拿獲的消息,就已傳到了鎮江。趙中元之所以感動,是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這位元天殺星!江湖人物最推重的便是一個人的俠義精神,金銀財寶,乃身外之物,真正的英雄好漢,絕沒有人把它放在心上,所以這位金鞭趙中元雖然沒有從兩兄弟處獲得一片金屑子,心中仍是一樣的感激。

  雲夢兄弟當然也受到了很好的招待。兩兄弟都很奇怪,他們並沒有送來一兩黃金,不挨駡就已經夠運氣了,這位金鞭為什麼還要對他們這樣優厚呢?趙中元知道兩兄弟喜歡喝酒,當晚便以鎮江最有名的金山露招待兩兄弟。席間,兩兄弟幾杯老酒下肚,歉疚之感漸除,於是又舊話重提,談起他們跟蹤那對男女的經過來了。趙中元一旁聽著,兩隻眼睛,愈瞪愈大。兩兄弟光說不算,最後還拿出剩下的那幾張「符篆」,以證明他們沒說假話。剩下來的「符籙」不多不少,恰是四張。

  有很多人,從來不照鏡子,無情金劍便是其中的一個。其實,一個人不愛照鏡子有時也有很多好處。就拿這位無情金劍來說吧,這位艾大總管如今若是站去鏡子面前,保管他會為鏡中自己那張憔悴的面孔,嚇一大跳!這情形並非只發生在無情金劍一個人身上。另外的那十一名錦衣劍士,這十多天下來,也都一個個形容消瘦,面帶菜色,精神萎靡,沒有一個身上還能找得出一丁點兒生氣。自從在胡麻鎮出了那次意外之後,一路上這些劍士幾乎沒有一個人有過充足睡眠。一個人沒有足夠的睡眠,胃口必然會受影響;如果一個人既睡不好又吃不下,憔悴與消瘦,自是意料中事。

  為防再有第二次事故發生,行程的速度,也大為減低。每天不待天黑,無情金劍就會下令落腳投宿,而歇的不管是大城小鎮,他都會吩咐找那最好的客棧。好的客棧,門戶嚴密,住戶高尚,當然總比較安全些。然後,除了那位智多星方知一之外,其餘的那十名劍士,便由他依上一天的次席分十人為五班,輪流值守五更。那位智多星方知一,雖然毋須參與守衛任務,事實上卻比他那些同伴還要辛苦。因為無情金劍離不開他,他必須隨時伴在無情金劍身邊,以便為他們這位總管解答一些疑難的問題。無情金劍的責任心很重。責任心重的人,睡眠時間必較常人為少。

  無情金劍不睡,他就必須坐著奉陪,如果無情金劍一夜不睡,他就只有一直奉陪到天亮。所以他也比那些劍士消瘦得更厲害。在這一行中,只有一個人,是惟一的例外。這個人便是申無害。申無害不但未見消瘦憔悴,反比以前胖了不少。一個人無端發胖,當然不是好事,但在這位天殺星而言,情形恰相反。因為這位天殺星在這以前,所給予人的印象,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什麼看不順眼的地方,那便是太瘦了些。這十多天下來,安定而優裕的生活,正好彌補了他這一美中不足的缺點。他現在看起來,更英俊了。

  這一天,一行抵達潼關。無情金劍臉上第一次露出喜悅之色,因為一過潼關,離劍王宮便近了。他們歇的是潼關最大的一家客棧——東來第一棧。這家東來第一棧,是關洛道上三大有名的客棧之一,單是獨立的院落,就有五進之多。他們歇的是最後一進。一行來到該院,第一件事便是從囚籠中放出那名作替身的竺姓劍士。自離開胡麻鎮以來,申無害就沒有再進過這座囚籠,而由那些劍士每日輪流替代。他雖然穴道受制,不能自由活動,卻每天都是舒舒服服的和無情金劍共乘一輛馬車。

  這輛馬車當然也是為了他才雇的。這兩年多來,他殺過不少人,也救過不少人;被他殺掉的人,人人都知道是他這位天殺星殺的,但被他救活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的救命恩人是誰。所以,他應該只有仇人,而不該有向他報恩的人,更不該有這樣一個向他報恩的大傻子。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因為他已經聽到腳步聲,他已經連想的時間也沒有了。第一個跨進屋子的是羅七爺。無情金劍和那些劍士,有如眾星拱月般,緊緊跟在他的身後。那些劍士的神情都很緊張。每個人的右手,都搭在腰間的劍柄上,每個人的眼中,都閃耀著仇恨的火焰。

  為了死去的孫姓劍士,以及為了他們自己這一路所受的折磨,這些劍士此刻似乎都巴不得能夠立即拔出寶劍,將眼前這名他們認定了是冒牌的羅七爺,一擁而上,亂劍砍成肉泥。申無害心頭忽然升起一絲希望。如果這些劍士不由分說,馬上採取行動,將這個正牌的羅七爺,來個亂劍分屍,事情不就解決了麼?只見羅七爺目光一掃,並不像先前那位冒牌羅七爺那樣對他感興趣,他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轉過頭,打著哈哈道:「好,好!快去吩咐酒菜,你們這一路夠辛苦的,今天這一頓,算老夫請客。不過老夫也不是一個就這樣容易掏腰包的人,你們回去之後,得替我告訴應中,今年他釀的百花露,除了他和三夫人,可不許別人沾唇!」

  無情金劍聞言臉色大變。那些劍士們也都聽呆了!劍王薛應中最注重小節,除了劍王宮的人,誰也不知道這位劍王實際上擁有幾房妻妾。而這些夫人之中,會喝酒的,只有一位。就是現在提到的三夫人!現在,事實再明顯也沒有了。兩位羅七爺之中,如說有一位是冒牌貨,那麼這位冒牌的羅七爺,將絕不是現在這一位。無情金劍臉色一變之下,身形猝然竄起,突向房門口的申無害閃電般掠撲過去。那些錦衣劍士,也都一個個警覺過來。這些錦衣劍士,不但在劍術方面成就卓越,臨事應變之能力和經驗,也全都老到無比。十一口長劍,同時出鞘,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雜音。

  最令人驚怖的是,這時不但役有一個人跟過去幫助無情金劍,反由其中六人,立即退出屋外。退出屋外的六名劍士,誰也沒等有發出指揮的信號,便自動散開身形,分別封住所有的通路。申無害緩緩自椅中長身而起,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從容不迫,仿佛完全沒有留意到無情金劍這時右手五指如鉤,已像鷹隼一般,向他淩空抓落。無情金劍見狀大吃一驚。在他想像之中,敵人下手的時間那樣充裕,申無害此刻如果還能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他想不到申無害非但還活得好好的,且連身上受制的穴道,也已自行一一活開。這位大總管意外之余,竟忘了再往深處去想一想申無害身上的穴道是怎麼解開的,當下於半空中身形一曲,改抓為拍,然後再藉一拍之下所生的反震之力,一環一蹬,上身後仰,一邊回射,一邊大叫道:「申老弟快快閃開,你身後的那個傢伙,才是冒牌羅七爺!」

  房中那名冒牌的羅七爺知道身份已經暴露,同時他見申無害已經能自由活動,忍不住大喝道:「來,申老弟,咱們一起往外沖!」

  隨著喝聲,手中的煙筒一搶,便待搶先向房外沖出。申無害展臂一攔,沉聲道:「我來作主!」

  這時最感覺莫名其妙的,便是那位正牌的羅七爺了。他茫然望向無情金劍道:「這是怎麼回事?」

  無情金劍這時實在沒有時間回答,但他又得罪不起這位舅老大爺,只得匆匆而簡略地道:「有人化裝成您老的模樣,先您老一步來到這裡,我們原先還以為這廝是個刺客,現在才知道這廝是來救人的,請七爺向後退一點,姓申的小子穴道已經解開了……」

  羅七爺的一張面孔,馬上變了顏色。他一邊後退一邊怒聲道:「那還等什麼?」

  無情金劍也懶得去跟他慪氣,這時飛快地向四下掃了一眼,見那些劍士人人長劍出鞘,已將所有的出路封死,這才稍稍放下了心。他向前踏出一步,注視著申無害,冷冷說道:「以你老弟之聰明,你老弟應該看得出,如果妄想沖出這座客廳,那簡直無異自求速死。」

  他頓了頓,一字字接著又道:「你老弟這一路表現良好,我們都知道今天這件事與你老弟無關,只要你老弟肯交出你身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置身事外,袖手不管,艾某人答應一定仍像以前一樣,不讓你老弟受一點苦。羅七爺也在這裡,艾某人說話算話,你老弟不妨考慮考慮!」

  申無害緩緩接口道:「我早已經考慮好了。」

  無情金劍眼中一亮道:「你老弟認為艾某人剛才這番話可近情理?」

  申無害道:「不近情理!」

  無情金劍一愣,跟著發出一陣嘿嘿冷笑,眼中同時浮現出一片殺機。申無害從容接著道:「不但不近情理,簡直不像人話。你大總管用不著咬牙切齒,裝出這麼一副嚇人的模樣。老實說,比這更難看的面孔,我也看到過,單是發狠勁,並唬不倒人。只要你大總管有信心,盡可放手一試,不才隨時候教,咱們可以先兵後禮,試過了再講!」

  他見無情金劍沒有反應,淡淡笑了一下,又道:「如果大總管不想以武力解決,那就不妨再聽聽我申某人的主張。正如大總管所說,今天這件事,我申無害事先可說毫不知情。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得有個解決的辦法,申某人解決這件事的方法非常簡單,簡單得只有兩句話:放走這位夥計,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又笑了一下,望著無情金劍道:「大總管意下如何?」

  無情金劍神色一動,尚未及時後口,突聽得兩個人同時叫道:「不行!」

  喊不行的,正是真假兩位羅七爺。房中那個假羅七爺叫道:「申老弟不必以在下為念,我這一次來,就沒有打算再活著出去。你老弟如果被他們押去劍王宮,一定難逃一死,倒不如現在放手一拼,或許還有生望,你老弟既能一舉除去四君子,這些錦衣劍士,應該攔你不住!」

  申無害回過頭去笑笑道:「他們攔我不住,你呢?」

  那個假羅七爺叫道:「我不在乎。」

  申無害目光閃動了一下,忽然凝眸問道:「你我素不相識,你朋友為何一定要為申某人賣命?」

  假羅七爺恨恨地道:「為了一個誓言!我曾經發過誓,誰能除去四君子,我這條命就交給誰,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申無害微感意外道:「四君子?四君子與你朋友何冤何仇?」

  假羅七爺切齒道:「什麼君子?簡直就是四個比小人還不如的畜牲!他們白天一副面孔,夜晚又是一副面孔,人前一副面孔,人後又是一副面孔,只要能瞞得過人,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我嬸嬸在他們莊上——」

  申無害手一擺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他接著又轉過身子,望向那位已退去兩名錦衣劍士身後的真羅七爺道:「尊駕還有什麼意見?」

  這位正牌的羅七爺因為剛才向後退得太急,幾乎撞上一名劍士的劍尖上,要不是那名劍士讓得快,劍尖差一點就穿進他的背心。在這位劍王的舅太爺而言,當然是一件很失面子的事了。所以這位舅太爺為了找回顏面,一直在等待著發作的機會。現在機會總算來了!只可惜這位舅太爺剛剛沉下臉孔,就看到了一雙令人寒心的眼光。申無害正在瞅著他微笑。


虛閣網(Xuges.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