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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奇怪的是,那四名持刀殺手,居然聽話得很。

  丁谷叫他們站住別動,他們竟真的於原處站定,未再向前移動半步。

  他們執刀的手,本已高高揚起,如今也已慢慢的垂放下來。

  他們的目光,原是專注在自己的刀尖上,如今則在望著一根象牙筷子。

  這根牙筷就插在他們的咽喉上,在他們的下巴前面,露出了短短一截。

  乍看上去,就像孩子們在用麥管吹皂莢水一樣;只不過現在從筷尖上冒出的不是皂泡,而是鮮紅的血泡。

  四個人都像嚇呆了。

  四雙眼睛越瞪越大,但眼神卻愈來愈暗淡。

  接著,四把刀先後落地。然後,噢的一聲,四條身軀也跟著栽倒。

  胡娘子朝無形刀陰森望了一眼。

  陰森皺眉喃喃道:「好快的手法!」

  胡娘子輕歎道:「手法快得可怕,也准得可怕。」

  疙瘩漢子也像瞧呆了。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從夢中突然醒來一般,長刀出鞘,一聲大吼,驀地連人帶刀朝丁谷飛撲過去。

  這位黑刀堂主姓歐名霸天,綽號「惡刀太歲」。一套「五虎追魂」刀法,火候相當老到,是黑道上少數刀法名手之一。

  他這一刀飛砍過去,殺氣激蕩聲勢至為驚人。

  連丁谷也不禁脫口贊了一聲:「像這種刀法,還馬馬虎虎。」

  他顯然已不敢再托大,人隨聲起,陡地拔身離開座位。

  惡刀太歲挾怒出手,去勢極猛,一刀砍在石桌上,只聽嘩啦一聲,兩寸厚的石桌竟告四分五裂。

  桌上的酒菜碗盤,頓時灑滿一地。

  惡刀太歲一擊不中,足尖一點,越過石桌,第二刀又跟著電疾揮出。

  胡娘子忍不住又朝無形刀陰森望了一眼。

  陰森冷笑道:「這種刀法,放在咱們萬花廳唬唬那些鄉愚大老粗還差不多。」

  胡娘子又歎了口氣道:「真想不到黑刀幫堂主跟護法長老之間的武功竟差得那麼遠。」

  聽兩人交談的語氣,原來他們也並不把這位歐堂主看在眼裡,他們惹不起的,是黑刀幫的護法長老。

  黑刀幫的護法長老,又是些什麼人物?

  丁谷身輕如燕,既靈捷,又瀟灑,他連間兩刀,像是要揀出亭外,不意半空中腰杆一扭,竟像巨鷹側翼似的,一個迴旋,居然落去惡刀太歲身後。

  惡刀太歲眼前一花,人影頓失。

  他心知不妙,正待收勢轉身之際,右肩上已遭人輕輕拍了一下。

  這一拍看上去並不重,但惡刀太歲卻已如千斤壓頂般匍匐下去。

  丁谷一腳擱在他的脊樑上,笑笑道:「要叫你這位大堂主一命歸西,實在太容易了。但今天我決定看在胡老闆的情面上,放你一條生路。如果你們接管了及時樂,我浪子以後光顧時,還望多多照應。」

  胡娘子希望他多去掉幾名黑刀幫的重要人物,他如今留下這位歐堂主,也算是一件「回禮」。

  他話說完,哈哈一笑,立即縱身向亭外掠去。

  胡娘子高聲道:「丁兄弟請留步!」

  丁谷的笑聲,愈去愈遠:「只要別人不吃醋,我還會來的。」

  (二)

  這是一條又髒又亂的窄巷。

  一個頭髮蓬鬆的破衣老人,正背著一個大包袱,朝小巷中慢慢走去。

  這老人的年紀,看來至少也在六十以上。他的腰背已經彎曲,如今又背著這麼個大包袱,更顯得步履維艱,吃力異常。

  老人身後,跟著一名雜貨店的小夥計,小夥計挑著一擔白米,米擔子上放了些油鹽醋之類的日用品。

  老人走進巷子不遠,忽然在一間破木屋前停下,長長噓了口氣道:「到了。」

  木屋裡黯淡無光,一名面黃肌瘦的婦人,正坐在一張小板凳上,低頭補著一隻舊布襪,一邊補襪子,一邊流眼淚。

  她身旁放著一張破草席,席上躺著兩個骨瘦如柴,髒得像泥人兒似的大男孩。

  兩個孩子一人抓著一隻空木碗,小臉蛋上佈滿淚痕,似乎已因哭光了氣力,累極睡去。

  老人吩咐店夥將白米和什物挑進屋內,打發夥計退去後,才轉向那婦人道:「秀英,你看誰來啦?」

  婦人呆滯地抬起面孔,冷漠地道:「湯二不在,家裡沒錢。」

  老人輕輕歎了口氣,過去摸摸兩個大男孩,口中喃喃道:「湯二這個畜生,一天到晚只曉得賭,把我兩個寶貝孫子餓成這種樣子。唉唉,畜生,畜生,真是個畜生。」

  婦人的神智好像清醒了些,她望著老人,眼中露出訝異之色道:「這位老人家,您……」

  老人像是氣得要昏過去的樣子,頓足道:「瘋了,瘋了,我三叔從八十裡外老遠趕了來,竟連我一手帶大的親侄女兒,都好像不認得我這個老頭子了。天啦,這成個什麼世界?」

  他不等那驚慌失措的婦人再開口,突然面孔一沉,指著那包袱道:「三叔替你買來三四匹粗布,裡面還有一點零碎銀子,你替我把這個家好好的收拾收拾,孩子照顧得好一點,下次三叔再來,若還是這個樣子,那時候可就別怪我老頭子冒火了。」

  說完,身子一轉,氣呼呼的走了。

  這個婦人叫秀英沒有錯,她的賭鬼丈夫,也叫湯二。只是,這老人是不是她娘家的三叔呢?

  兩三天來,這一帶的窮苦人家,差不多家家都有親戚造訪。

  來的差不多都是長輩。

  有的是外公,有的是族叔或族伯,還有一位快七十歲的孤苦老人,居然見到了他三十年未通音訊的小舅子。

  只有一件事很奇怪。

  造訪的親戚雖然帶來了他們急需的食品衣物和少數金錢,但他們總好像有點記不起他們是否有著這門親戚?

  他們的確不太容易想起這門親戚。

  因為所有的外公、族叔、旅伯、大舅子、小舅子,其實都是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有時討人歡喜,有時又令人討厭的十二步追魂叟。

  老騷包!

  老騷包來洛陽,已來了三天。

  他來三天,也整整忙了三天。

  他打了一輩子老光棍,只見過母雞下蛋,自己則連乾兒子也沒有半個。

  而這三天,他卻做盡了別人的長輩,一會兒公公,一會兒伯伯叔叔,不僅有兒子女兒子便,甚至孫子孫女都有一大堆,真是好不風光,好不過癮!

  現在,老騷包正坐在一家小酒店裡喝酒。

  他喝的是價錢最便宜的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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