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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但如果你以“粗”对“粗”,以“脏”对“脏”,让对方在口头上占点便宜,一个开心大笑,风吹云散,诸事大吉。

  马寡妇脸上的两朵红云,来得快也去得快,她使劲在扁脸汉子手臂上拧了一把。

  “你这个短命夭寿的,一见面就占老娘的便宜,今天若不多照顾老娘一点生意,看我马寡妇饶了你们这两个缺德鬼才怪!”

  扁脸汉子被拧得哇哇怪叫,心里却舒畅得好像升天。

  黑痣汉子也乐得直打哈哈,感同身受。

  两人入座,马寡妇送上酒菜。

  这种小酒家,酒菜种类,极为有限。酒分黄酒和白酒两种,搭酒的菜,不是沙壳花生,便是茴香豆。

  夏秋之季,顶多再搭配一点藕片、螺丝之类的小时鲜。

  到这种小酒家来买醉,多为苦力阶层,花费有限,不受拘束,十来个小铜钱,照样可以买个飘飘然。

  扁脸汉子向黑痣汉子显示他的酒力,很快就喝完一壶黄酒。

  黑痣汉子不甘示弱,也跟着要了第二壶。

  两人喝着喝着,兴致愈来愈高,经过一阵挤眉弄眼,终于决定拿邻座那个已经有六七分酒意的道人寻寻开心。

  黑痣汉子清清喉咙,先开口道:“喂!这位道友,听说你常来风陵渡这儿喝酒,是不是看上了我们这位马大娘?”

  那道人年近四旬,看上去邋邋遢遢的,一双水泡子眼,好像已经有点睁不开,他打量两人一下,摇摇头道:“贫道身在空门礼法王,不作兴谈这个。”

  扁脸汉子笑着接口道:“好了,朋友,咱们都是外面混的人,何必假惺惺?如果入了道教,就不谈饮食男女,江西龙虎山的张天师,何以能够一传就是几十代?”

  道人道:“道教也分很多派别。”

  扁脸汉子道:“像你这种喝酒唱艳曲的道士属于那派?”

  道人道:“风月无边,不驻我心,散仙派。”

  黑痣汉子道:“像你刚才唱什么‘一搦腰,六福裙,万种妖娆,千般可人’,难道不是赞美我们这位马家嫂子?”

  道人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有口无心,率性谓之道,美人如花,见景生情,讴之歌之,道之华也,又何独限于我们马大嫂子?”

  扁脸汉子道:“听说修仙班的道士们,多能以符咒捉鬼驱神,阁下是不是也擅长这一套?”

  道人道:“贫道的道行不深,驱神捉鬼还谈不上,目前只能偶尔制服人间一些跳梁小丑。”

  黑痣汉子道:“什么叫跳梁小丑?”

  道人道:“就像两位这样的货色。”

  黑痣汉子一呆,望向扁脸汉子道:“他说什么?”

  扁脸汉子转向道人道:“你说什么?”

  道人道:“我说像你们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应该规规矩矩的花钱喝酒,少要胡乱找别人麻烦,否则下一顿酒你们就喝不成了。”

  现在,经道人这么一解释,两人都听懂了。

  道人说的跳梁小丑,指的就是他们两兄弟,意思是讽刺他们兄弟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应该守本份,少惹麻烦。

  黑痣汉子忽然打了个哈哈道:“有趣!有趣!黑鹰十八兄弟中的十三鹰十四鹰,居然会在风陵渡口被人指为不入流的货色,倒是天大一大奇闻!哈哈哈!”

  他蓦地一沉面孔,喝道:“十四弟,替我把这个杂毛老道好好揍一顿。”

  被人喊“十四弟”的扁脸汉子,外号火鹰,生平最感兴趣的嗜好,就是无事找人狠狠干上一架。

  他听排行第十三的雷鹰下命令要他揍人,自是乐得遵从,当下想也没想,抓起一把酒壶,便朝道士砸去。

  那道人脸孔红涨,看上去似已有七分酒意,但反应却还十分灵敏。

  他上身一偏,酒壶从他左肩上飞擦过去,“呛啷”一声,在土墙上开花。

  因为马寡妇店里的酒壶,用的都是古趣盎然的陶制品,这把酒壶没有掷中道人,四散飞迸的碎壶片,却使另一桌的两名客人受到池鱼之殃。

  那两名酒客,老的六七十,小的十三四,颇似刚刚进城卖掉土产的爷儿俩。

  他们爷儿俩人没受伤,面前的茴香盘子和酒壶,却打翻了。

  爷儿俩是乡下人,没见过大场面,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呆了,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马寡妇躲去灶后,尖声叫道:“十四爷,你积积德,别在奴家这儿闹事好不好?”

  十三鹰、十四鹰哪里会听她的?

  尤其是排行十四的火鹰王正良,一壶酒没砸中道人,心里头很不高兴,这时霍地站起来,双手一掀一推,一阵哗啦啦响,整张四仙桌便腾空飞起来。

  店堂里地方不大,座头与座头间,不过两步宽的距离,火鹰王正良腕力又强,这张四仙桌一离开地面,便等于到了道人的眼鼻之前。

  道人背墙而座,后退无路,左右闪躲,又有板凳桌子阻手阻脚,眼见那道人应变无术,火鹰心中大乐,居然自己为自己这即兴式一招,鼓掌喊起好来。

  就在这一瞬间,忽听被桌面遮住的道人冷笑一声道:“来而不住非礼也,朋友接稳了,贫道回敬一壶。”

  紧接着,波的一声,那张竖在空中飞向道人的四仙桌,忽然在桌面正中爆开一个大洞,一把陶壶穿洞而出,直奔火鹰胸膛。

  一把陶土制的酒壶穿过了厚厚的木板桌面,桌面破了,壶却无恙,这是一种什么惊人的功力?

  火鹰王正良只不过愣了那么一下,“咚”的一声,陶壶已撞中了他的胸口。

  这一回,陶壶碎了,就像刚才他掷的那把陶壶碎在土墙上一样,所不同的是,他的胸膛不是土墙。

  火鹰王正良胸口一震,好像碎的不是酒壶,而是他的一颗心,他弯下腰去,半晌透不过气来。

  排行十三的雷鹰黄腾达大吃一惊,忙问道:“十四弟,你怎么啦?”

  火鹰王正良不住的喘着气,嘴唇冒出两堆血泡泡,显得极为痛苦的道:“肋骨……好像断了好几根……十三哥……你替我好好收拾这牛鼻子。”

  马寡妇躲在灶后,不停的叹气自语:“我完啦!这下我可完啦!五把酒壶,一张桌子,七个盘子,还有酒菜钱……”

  另外一付座头上的那爷儿俩,已经相依相偎的躲去角落里,好像没带穰衣草笠的路人在树阴下躲一场大雷雨。

  那个邋邋遢遢有着一双水泡眼的道人,把接住的四仙桌叠在他面前的那张四仙桌上,伸手自怀里摸出一大把青钱,往翻转过来的桌板上一放,高声招呼马寡妇道:“马大娘子,贫道的酒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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