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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陈家春扭头望向老娘,一脸尴尬无奈之色,他们家徒四壁,锅空瓢冷,连一床像样的棉被都没有,如何招待客人?

  “阿春,让人家进来。”老奶奶抬起头来吩咐儿子:“风雪这么大,让人家进来避避风雪也好。”

  陈家春起身过去拉开门闩,一阵冷风吹进来,油灯火头一晃,熄了。

  过路客走进来,屋中一片漆黑,大家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陈家春道:“对不起,我来找火石打火。”

  那人道:“不必了,我来。我身上有打火的家伙,也有蜡烛。”

  “咔喳”一声,一根火摺子燃亮了,然后那人很快的点起一根白蜡烛,屋中顿时大放光明。

  陈家老小,这才看清过路客是位跟陈家春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但是,来客面孔红红的,双目炯炯有神,嘴角带着笑意,比陈家春要显得健康而有生气多了。

  过路客目光一扫,对这一家的光景,顿时了然于胸。

  “年夜饭吃过了?”

  “吃过了。”陈家春低下头,回答得很艰涩。

  “我还没有。”过路客道:“这位兄弟你姓?噢噢!陈兄,这儿镇上我不熟,请陈兄陪我出去买几样东西怎么样?”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个年轻人顶着风雪回来了。

  陈家春走在前头,肩上扛着一大麻袋白米,腋下夹着一只酒坛子,手上提着两只大公鸡。

  小伙子壮就是壮,三样加起来,最少七八十斤,他却一点也不显得吃力。

  跟在后面的过路客,大包小包抱满怀,走到桌面,双臂一松,整张桌面都给铺满了。

  这些杂物包括了日用品:粉丝、肉皮、熏鱼、笋干、干贝、白糖、豆酱、麻油、花生油、烟丝、草纸。

  糖果部份则有:瓜子、花生、寸金、麻花、麻饼、脆饼、炒米、冬瓜糖……等。

  老奶奶现出一脸惊异的神色,喃喃地道:“天啦!这要多少银子?买这许多东西干什么?”

  陈家春道:“我也不知道,都是这位拾大爷的意思。”

  老奶奶指指那两只大公鸡,又问道:“这么晚了,家家都关了门,这两只鸡是从哪里弄来的?”

  陈家春笑道:“这位拾大爷耳朵灵得很,他一听到鸡叫,就去敲宋家大门,说好说歹,硬以四钱银子,向宋大娘买了这两只鸡。”

  “四钱银子,两只鸡?”

  老奶奶一呆,失声大叫:“退回去,这两只鸡,最多不过七八分银子,世上那有这么贵的鸡,宋大娘也未免太那个了!”

  陈家春道:“我也说太贵了,可是拾大爷尽说不要计较,他认为过年时,东西贵点也是应该的。”

  过路客笑笑道:“请老奶奶快点烧水,大家一起来动手,难得有缘碰在一起,我们大伙儿也好好的过上一个年。”

  小孙儿厚福被人声吵醒,又哭了起来,但马上就被几块脆饼和冬瓜糖哄得破涕为笑。

  半夜,小镇上到处响起劈劈啪啪的鞭炮声。

  过路客抱起了小厚福,也去门口放了一串鞭炮,小娃儿双手掩耳,又叫又笑,乐不可支。

  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了酒意和笑意。

  欢乐,也光顾了这两间小茅屋。

  第二天,过路客并没有马上离开。

  茅屋后面,有一小片空地,过路客告诉陈家春,这片空地可以搭盖两间竹棚,一边养猪,一边养鸡。

  如果邻近的那一块空地肯出让,他要陈家春设法买下来,用以栽种蔬菜瓜果,这样对生计将有很大帮助。

  这一天,过路客不知用什么方法,居然又为陈家四口买回很多衣服,他自己也买了两件新衣。

  五个人都穿得光光鲜鲜的。

  邻居见了惊讶无比,过路客自称他是陈家春的表哥,刚从洛阳赶回来,这几年的生意,做的很不错。

  因为陈家春有了这么一位“表哥”,左邻右舍立即对陈家一家关切起来。

  陈家屋后那片紧邻着的空地,只不过经过路客随便一提,便以十四两五钱银子立即成交,当天画契画押,请中人,喝喜酒,成了小镇上开春第一件大事情。

  当天夜里,过路客又塞给陈家春一袋银子,数目虽然不大,不过已足够陈家春用来经营养猪喂鸡种植果菜而有余。

  第二天,年初二,陈家春一早起来,屋子里已失去了那位过路客的踪影。人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一个不知来自何处去向何方的陌生人,不仅在他们家濒化饿莩之际伸出援手,更为他们一家今后的温饱之计作了安顿。

  最后,这个陌生人意然就这样一声不响的悄悄离去了。

  这使得陈家春一家老小四口,整日为之神思恍惚,有如做了一场梦。

  一场甜美的梦,而又不知道该向谁感恩道谢的梦。

  河阳渡,古称孟津。

  武王伐纣,曾大会诸侯于此。

  由于它是东出洛阳,渡河北上的要道,水陆两路客商云集,市面上繁华无比,是豪富们的销金窟,也是很多黑道人物混迹寄生的地方。

  河阳渡最有名的人物叫“无情太岁李凡喜”,最有名的玩乐去处叫“花客山庄”。“花客山庄”的东家就是“无情太岁李凡喜”。

  “花客山庄”,名字听起来很雅致,其实是座规模庞大的赌坊。

  年初五,俗称财神日子,百业开市。

  花客山庄自然也不例外。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山庄大门前,就劈哩吧啪的响起震耳的鞭炮声,前后足足持续了半柱香之久,花纸碎屑在雪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有人估计,光是这十八串特制的千子花炮,就非三十两雪花银不办。

  三十两银子,足够五口人家,一年的烧裹而有余,真是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出手!

  鞭炮放完,两扇倒贴着“福”和“财”的大铁门哗啦一声打开,八名穿戴整齐的长袍汉子鱼贯而出,分两排对立于门前台阶上。

  其中四人捧着红漆木盒,里面分别励着瓜子、花生、甜饼、喜糖一类的东西。

  赶新春开年试手气的赌徒蜂涌而入,恭禧发财之声不绝于耳。

  大厅、两厢,各式赌台和赌具都已准备齐全。

  甚至连天井里都摆上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放了一个大海碗,碗中是三粒石榴米大的象牙骰子。

  大厅和两厢,有专人侍候,烟酒、茶水、点心,应有尽有,服务周到,招待亲切。

  天井里掷骰子,是开“流水席”。客人当庄,客人下注,输赢自理,赌坊不伺候,也不抽头钱。

  在那时候的城市或乡村里,三颗骰子定输赢,是一种最原始也最大众化的赌法。

  一人当庄,大伙儿围着海碗下注,下了注的,不论多寡,就有权掷骰比点子。骰子在碗中滴溜溜旋转迸跳,赌徒的心则在胸腔中怦怦突跳。

  骰子一停,有人狂喜大叫,有人破口大骂,什么样的丑态怪状,什么粗口脏话,在这里都可以看得到和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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