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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第七章 清除異己

  仲冬,十一月。朔風初起。大地肅殺。快活林開始供應羊肉,酒也由梨花露換成洋河高粱。懂得享受的人,都知道菜餚應隨季節的變化而更換,而一個真正懂得享受的人,更知道酒也該因氣候的轉移而有所不同。有些美食專家,甚至每吃一道不同的菜,都會換上不同的酒,而且先後都有一定的次序,不容混淆。腥膻油膩,宜配烈酒。核果鮮蔬,宜配淡酒。鹹辣重味,宜配酸酒。小炒薰烤,宜配甜酒。酒可以由淡而烈,不宜由烈而淡。酸淡可以互易。甜辣不宜共餐。至於一個人若是懂得花前月下該喝什麼酒,雨驟風狂該喝什麼酒,以至什麼樣的心情該喝什麼酒,面對什麼樣的人該喝什麼酒,那便是酒中之仙了!

  無情刀客呂六奇一向甚少喝酒。他不喝酒的原因,是因為他希望時時刻刻都能保持清醒。他那口雁翎刀,經常都抹得潔淨明亮,鋒口也經常保持著平整銳利。他要他的人跟他的刀一樣。像這樣的人,日常生活,當然談不上什麼享受,不過,這位無情刀客雖不嗜酒,卻並非點酒不沾;他的生活方式儘管嚴肅,卻並不虐待自己。黃昏時分,當黃字大廚房送來一大碗紅燒羊肉,一盤蒜燙老豆腐,一盤蟹油蒸鹹菜時,他居然從床底下摸出一小罈酒。大廚房裡知道他並不喜歡喝酒,平時很少替他送酒來。這是他自備的酒。一種普通人別說沒有見過,恐怕連聽都很少聽過的「肥」酒。

  一般酒,多半是米糧所釀製,只有這種肥酒是肉類釀造的。釀造這種肥酒的方法很特別,只有雲貴苗疆少數苗人懂得。如果讓你知道了苗人釀製肥酒的方法,你可能會噁心得把膽汁都嘔出來。可是說也奇怪,釀造成功之後的肥酒,卻呈一片鸚哥綠,香氣撲鼻,濃醇無比。沒有人知道呂六奇這一小醰肥酒是哪裡弄來的。只是,很明顯的,碰上這種寒冷的天氣,再加上心情欠佳,這位無情刀客似乎又要小小的破一次例了。

  呂六奇從床底下拿出酒罈子,同時自床褥邊沿順手這抽出一根銀針。快活林供應酒食,當然不必擔心會有人下毒過。但是,他是個小心的人。他的外號叫「無情刀客」,這提醒他,既然他能對別人「無情」,別人自然也可以對他「無情」,進食時多一道手續,可保人安心安,並花不了他多少時間。呂六奇將銀針擦拭乾淨,插入羊肉碗,隔了片刻,才將銀針拔出。銀針明亮如故。

  呂六奇望著手上的銀針,自己也不免覺得有點好笑。江湖上在酒食中下毒算計別人,全靠利用一種偶然的機會,才會奏效,像他們這種快活林的長客,如果也來這一套,豈非幼稚之至?就在呂六奇正待收起銀針放回原處之際,這位無情刀客臉上的笑容卻突然僵凝。僵凝成一種可怕而難看的扭曲。明亮的銀針,正慢慢失去光澤,而呈現出一種焦黃暗紫之色,就像在多煙的燈頭上烤過一般。羊肉中下的是一種發作緩慢的毒藥!發作雖然緩慢,毒性卻極強烈。毒是誰下的?誰想毒死他?

  呂六奇望著那碗香味誘人的紅燒羊肉,陷入沉思。他知道這件事無從查究。查究只是白費氣力。沒有下毒的人,一定不會知道這件事;真正下毒的人誰會承認?呂六奇緩緩扭過頭去,瞥了壁上那口雁翎刀一眼,心情異常沉重。黑心劍客薛小方刺殺過他,但未成功。人屠段橫打過他的主意,也未成功。今天,是第三次了!這次又是哪位仁兄?這座快活林,顯非善地,他該不該為了桑情那女人繼續留下來,直到想害他的人得手為止?

  黃字四號客房內燭影搖曳,寂然無聲。門外,朦朧夜色中,兩人並立窗前。北風呼嘯而過,兩人衣袂颯颯飛揚,就好像是兩名趁著酒興來訪老友卻不得其門而入的故人。這兩位不速之客,正是快活林中具有另一種特殊身份的貴賓:金蓋地金大爺和金燕子上官萬堂!他們的確都是無情刀客呂六奇的老友,但他們卻並不是為找呂六奇喝酒或聊天而來。他們是來收屍的。金蓋地傾聽了片刻道:「這位呂家老弟好像睡著了。」

  上官萬堂笑道:「聽說紅燒羊肉吃多了,常會使人特別感覺疲倦,也會令人睡得特別舒服,舒服得一睡下去就不想再醒過來。」

  金蓋地道:「為了怕他老弟著涼起見,你看我們是不是應該進去替他另外找一個隱秘而永遠不會受到打擾的地方?」

  上官萬堂笑道:「後山那座萬丈死谷,我看最為理想。」

  他頓了一下,忽然收起笑聲道:「另外有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

  金蓋地道:「什麼事?」

  上官萬堂道:「目前快活林中待宰的傢伙如此之多,我奇怪會主為什麼一定堅持要先從這位無情刀客開始?」

  「你不曉得原因?」

  「我想不透。」

  「那是因為這小子的也跟以前的毒蜂公孫強一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對會主一舉一動,特別關切,會主怕時間拖久了,會出麻煩。」

  「姓呂的去掉了,下一個是誰?」

  「春雷大俠焦一刀。」

  「姓焦的也在我們會主身上轉念頭?」

  「那倒不是。」

  「因為這老小子也像應人喜那小子一樣管的閒事太多。」

  上官萬堂忽然嘆了口氣道:「提起應人喜那小子,真叫人擔心。昨天早上,我們會主實在不該聽任那小子帶著兩姐妹一走了之。」

  金蓋地道:「這個你放心,會主另外自有她的打算。」

  上官萬堂顯得異常關切地道:「那小子一天不除,令人寢食難安。會主有什麼打算?」

  金蓋地道:「會主說這小子足智多謀,最難纏的,並不是他那一身武功,所以已以鴿書去召集一位小子的剋星……」

  上官萬堂眼中一亮道:「你指的是總壇那位金虎護法,冷血花狐西門美玉。」

  金蓋地點頭道:「是的。只要這位西門護法到了,看他小子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上官萬堂像是去掉了一樁大心事,長長噓了口氣道:「但願我們這位西門護法能盡快抵達。」

  金蓋地低聲吩咐道:「開門!」

  上官萬堂點頭應了一聲好,身形立即輕飄飄的向上拔起。這位金燕子人如其號,一身輕功果然卓絕不凡。只見他以一根手指勾住房簷,全身倒懸著像隻蝙蝠。人在黑暗中,很快便摸到一個秘鈕。按下這個秘鈕,房內門閂立即無聲滑開。這類精巧的設計,連英楓英棋兩姐妹均一無所知。可見桑情阿姨早在多年前,便已有了周詳的計劃,她說給應人喜聽的那段故事,其真實性如何,實令人不能無疑。上官萬堂輕輕鬆手落地,金蓋地用力一推,兩扇厚厚的石門,立即應手而開。一陣冷風吹進房中,呼的一聲,燈光熄滅。黑暗中,只聽金蓋地悄聲問道:「方纔進門時,你有沒有看清小子倒下去的地方?」

  上官萬堂道:「看清了,我摸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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