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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满屋子的人,穿长袍的没有几个,穿皮袍子的当然更只有一个徐二爷了。但是,很显明的,就是这种地方,徐二爷都算不上是受欢迎的人物。

  这时推庄的是个满脸白斑的大汉,有这种长相的人,经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下层社会里,第一个抡拳头的,经常都是这种人。

  屋子里认识徐二爷的人不少,见他今天带了个体面而英俊的青年人来,都笑着跟他招呼,并自动让开下门的位置。

  人在下门,并不一定非押下门不可。郭南风今天来,另有目的,他看大家出手都不大,便掏出两吊钱,拆开来十文二十文的随便乱押。徐二爷开始时,出手很豪爽,一注至少三四十文。

  他在茶楼时说得头头是道,什么看牌路啦,看骰子点子啦,其实都是胡盖一通,他根本就是个滥赌加瞎赌,注子把把不空,而且都是一样大小。

  碰上这样的下家,只要庄家手气一来,马上便可“满庄”。

  今天的庄家手气平平,算起总账来,稍微占点赢面。

  玩了半个时辰,郭南风大概赢了三四百文,徐二爷因为下的是“呆注”,在庄家中上的手气下,输了大概一吊多。

  一吊多钱不过两把银子,一般说来实在算不上什么输赢。但是,在这位徐二爷就不同了。

  因为他的本钱不多,输了没有“援兵”。赢了固然得意,输了便心慌。赌钱这玩艺儿,怪就怪在这里,不计输赢的人,手气经常不错,愈是怕输的人,手气愈是好不起来。

  玩到天快黑的时候,依据郭南风的估计,徐二爷身上的几吊钱应该快光了才对。可是,徐二爷一注一注的押,一注一注的输,居然仍无歇手之意。

  郭南风暗暗诧异:这厮怎么老输不完?难道他身上的银子不止自己所估计的数目?

  郭南风暗中留意,不上一会,便找到了答案。

  原来这厮在耍小手法!

  在赌台上,尤其是赌牌九,场面经常乱得很,当庄的人纵然请上一二个帮手,有时候还是照顾不过来,而这位徐二爷,便趁火打劫,利用了这种机会。

  他押的注子都是下门,也就是经常都把注子押在自己面前,碰上自己抓到大点子,赢的机会在八成以上,他便借理钱注,或翻牌的机会,把预扣在掌心的一叠钱,很灵巧的加在自己的注子旁。

  这样作弊的结果,庄家多赔不少冤枉钱,他当然永远也输不完。

  郭南风暗暗叹息,一个人好赌,而又无钱可输,为了能继续赌下去,偷抢扒拿,无所不用其极,品格也就无形中愈来愈卑下了。

  更糟的是,有个帮庄家的二爷,也慢慢发现了徐二爷这种作弊的手法,他偷偷的暗示那个脸上长了白斑的庄家。那个脸上有白斑的庄家很沉得住气,装作若无其事,牌仍照推不误。

  碰到一把牌,下家的徐二爷又抓到一副大点子,他按老规矩,又把窝藏在掌心里的一吊钱偷偷放到注子旁,一面高声喊着点子,以分散别人的注意。

  不料庄家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暗暗添住的那只手,冷冷问道:“徐二爷,快翻牌了,你加上这一吊钱是什么意思?”

  徐二爷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原来下的,就这么多呀!”

  白斑汉子转向站在徐二爷身后的一个赌徒道:“陈三,你的注于就下在徐二爷的隔壁。你说,你说,徐二爷刚才下的是多少?”

  徐二爷下的注子是多少,那汉子当然明白。只是不经说破,他也有点迷迷糊糊就是了。现在经庄家这一问,他立刻发觉,徐二爷下的注子旁,的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吊钱。

  那汉子是个老实人,他对当庄的白斑汉子和徐二爷都是熟人,都是老街坊,碰上这种情形,他很为难,他不愿偏袒谁,也不愿意说谎。

  “这个——”

  他说,想讨好双方:“大概是徐二爷不小心,把手上的钱滑了下去,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常有的事……”

  白斑汉子左右望了众人一眼道:“大家听到了没有?”

  在场的赌徒当然都听到了,在赌博场合中,徐二爷玩的这一手叫做“金鹅下蛋”。这种手法段数不高,但当庄的人碰上了,却很恼火。

  白斑汉子见大家都对徐二爷的行为嗤之以鼻,自己的胆子便也壮了起来,火气也更加大了。

  他伸手一把揪住徐二爷的衣领,咬牙骂道:“你他妈的,一天到晚在赌坊里混,原来就全靠这一手吃饭?”

  徐二爷千不该万不该,忽然冒出一句:“你张豹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输急了,常玩的那一套,打量我徐二不知道?”

  白斑汉子盯着他道:“我玩的哪一套?”

  徐二爷道:“哪一套?你自己明白,洗牌藏封子,骰子灌铅!你有没有耍过这种把戏呢?”

  白斑汉子大吼道:“我灌铅?我灌你娘!”

  他一把原地揪起徐二爷,从桌面上硬拖过来,抡拳便打。徐二爷瘦瘦弱弱的,只是一张嘴硬,如何是这白斑壮汉的对手?

  白斑汉子一拳一拳的擂下去,直擂得徐二爷双脚乱蹬,拼命吼叫,毫无还手之力。

  一班赌徒,似乎都对看别人打架很感兴趣,大家向后退得远远的,嘴里尽管喊着“别打了,有话好说。”

  真正动手劝架的,一个也没有。

  郭南风也向后退了两步,杂在人丛里,静静观看。

  他觉得以徐二爷对待妻儿的行为,即使刚才不被白斑汉子抓到弊病,挨上这一顿都不冤枉。

  白斑汉子大概这几天在别处输了钱,连擂十几拳,毫无罢手之意。

  徐二爷双腿狂蹬,一个不凑巧,竟被他踢着了白斑汉子的脸颊,在他舍命狂蹬之下,这—脚当然踢得不轻。

  这一下,白斑汉子被踢出真火来了,他左手按着徐二爷的肩胛,右手食中二指扣着衣领一拉,只听嗤的一声,那件皮袍子竟一下被扯裂了两三尺。

  被当胸扯破两三尺的皮袍子,哪还像件袍子?

  这件皮袍子就算七成新罢,至少也值个二三两银子,徐二爷又不是个真正有钱的人,如何受得了这种大损失?

  他现在逞能的,就是一张嘴,这时骂得更粗更毒了。白斑汉子口才没有他好,他能发威的,便是一双拳头。

  打着,打着,徐二爷的声浪渐渐微弱下去了,那些睹徒恐怕闹出人命来,才认真的簇拥过去,硬将白斑汉子拉开。

  只有郭南风从旁观察得明白。

  白斑汉子生就一副恶相,多了几斤笨气力,跟练过武功的人出手不一样,徐二爷尽管被揍得很惨,但绝无生命之忧。

  众人把白斑汉子拉去一边,好言抚慰,一面编排着徐二爷的不是,留下来照顾徐二爷的,却一个也没有。

  郭南风走过去,扶起徐二爷,后者这时看上去,好不狼狈。他的脸上泛青淤肿,眼睛成了一条缝,说话有气无力的,还在为自己辩护:“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陈三说得对,也许是我不小心,滑下了那吊钱……我赌了这么多年,那一次不是规规矩矩的……”

  郭南风干静地道:“这里不是讲理的地方,谁对谁错,只有各人心里明白,我扶着你走,你住什么地方,还是回去躺躺吧!”

  徐二爷一听说要送他回家,像受了惊吓似的,猛摇其头道:“不,不,先去这后面找家客栈……”

  郭南风道:“为什么不回去?”

  徐二爷脱口道:“我要看大夫,家里一个子儿也没有。”

  郭南风道:“那你老婆儿子靠什么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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