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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文束玉發覺對方語氣似乎有點不對,約略一想,忽然省悟過來,於是,他取出銀包,故意將裡面的金葉和銀塊在對方的面前顯露一遍,然後挑出其中一塊五兩重的銀錠子遞過去賠笑道:「麻煩總管進去看一看如何?也許四太爺他老人家自外面回來時適您老不在亦未可知。」

  那名家人雙目一直,呆了好半晌,方始搭訕著乾咳道:「咳咳,這——倒有可能,適才隔壁王三爺請我過去欣賞一幅古畫,我的確離開了一會兒,現在進去看一下也好,咳,不過,這——這個我可斷斷不能收你的,因為,咳,我還不能擔保四太爺一定在。」

  文束玉忙又將銀子推過去道:「總管見外了,不在又何妨?今天不在有明天,總有在的時候,您說是嗎?」

  那名家人至此不再客氣,衣袖一掃,掃起那塊銀錠子,起身向後院走去,不消一會那名家人去而復返,滿臉掛笑道:「恭喜您了,四太爺果然剛剛回來。」

  文束玉信口敷衍了兩句,便跟在那名家人身後,來到一間收拾得極為雅緻的書房。

  不知是否這名家人已經遞過話的關係,那位道貌岸然的四太爺顯得很是客氣,不但讓座,且還命小童泡來一碗香茶,接著展腕把脈,看舌苔,問起居,以及以前的健康狀況和得病的時日,文束玉一一回答了,最後反問道:「請教四太爺,晚生這次究竟得的是一種什麼病?」

  馬四太爺捋髯道:「在醫經上來說,這種症候叫做『心腎不交,氣虛血旺』!病症起於勞累過度,飲食失時,服兩帖藥當能慢慢好轉,我現在先開個方子,你回去吃吃看,三天之後,再來復診。」

  最後,方子開好了,文束玉問診金多少,沒想到馬四太爺竟然擺頭,道:「老朽薄具家財,頗堪自足,行醫純屬濟世,診金一向不受!」

  文束玉當場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那名家人一旁插口道:「這位老弟也許不是長安本城人氏,可能有所不知,我們老爺說的都是實話,咳,不過,你這張方子可要拿去東街老長生藥舖配藥才好,長安只有這家舖子藥材最地道,雖然價格可能貴一點,但是,吃藥是為了治病,藥不好,方子再高明些亦屬枉然,這個道理你老弟應該明白。」

  文束玉連說當然,於是千恩萬謝向主僕兩告辭出來。

  找到那家老長生藥舖,藥抓好,夥計算盤嘩啦啦一陣撥動,然後夾起筆桿,將算盤搭的一板,抬頭淡淡說道:「二十八兩七錢四!在這裡煎另加三錢三。」

  文束玉聽得一呆道:「多少?」

  夥計不耐煩地道:「二十八兩七錢四,這裡代煎則另加三錢三。你老弟是不是耳朵也有毛病?」

  文束玉呆了片刻,終於如數照付,甚至連代煎費都付了,因為他已漸漸地明白過來,那位馬四大爺並不是真的不收診金,只不過是要了錢還要名而已,煎費三錢三也貴得不合情理,不過,文束玉猜想這裡面可以另有它的「道理」。凡藥都用「引子」,引子在藥方中的地位相當重要,在這裡面,很可能在引子裡出花樣,他多的都花了,又何必因小失大,再去吝惜這三錢多銀子呢?

  文束玉依囑吃完二帖藥,可是,吃與不吃,完全一樣,病症在服藥後一點也沒有減輕之趨勢,保證未能兌現,手段自然可疑,文束玉對馬四太爺失去信心,只好再去找那位張駝子碰碰運氣了。

  文束玉因悉張駝子有著每天只看三名病人的慣例,是以這一天特別起了個大早,天剛亮便趕去法王寺後張府,可是他早,別人竟比他更早,他趕到時,張府門口三把木椅上已經坐滿了人,三人之後的碰釘者尚不知有幾許,文束玉無奈,只好掉頭轉身,準備明天重新來過。

  不過,文束玉第一天雖然徒勞往返,但卻為此生出不少希望。因為,他認為什麼都可以假,唯有醫家醫病假不了,設非這位張駝子有兩手,將絕不會有這麼多的病人,這麼一大早就來搶號位的。

  當夜,文束玉不敢熟睡,約莫天才不過四更天光景,他便從客棧中摸黑走出,這次還好他總算以一步之優先,硬從另外兩名幾乎是同時趕達的病人手中搶到第三號座椅,坐定之後,在閒聊中,文束玉方纔知悉第一號和第二號病人原來都是昨晚就來了,二人都是在這兒過的夜,臥具剛由家人收走。

  文束玉趁勢向二人問道:「請問兩位老鄉,小弟是由外地來的,對本城情形不怎熟悉,不知道這裡這位張大夫,與楊柳坊那位馬四太爺,二人之醫術,畢竟哪一位較高明?」

  文束玉這樣問,是有深意的,那位馬四太爺的手段,他已經領教過了,現在,只要這二人說一聲:「差不多」,或者:「唔,這個難說得很」。那麼,他將毫不遲疑的馬上起身讓位。

  不意文束玉話剛問完,那位第一號病人,便即搶著說道:「這怎麼能比——」

  文束玉聽得心頭撲通一跳,忙道:「是誰不能跟誰比?」

  那人抬了指自己的鼻尖道:「你老弟看我的氣色怎麼樣?」

  文束玉經此一問,這才注意到此人臉色紅潤,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於是惑然點頭道:「不錯!」

  那人哼了一聲道:「但在兩個月之前,楊柳坊那個姓馬的老傢伙,竟然回我無藥可救,而後換到這裡來,先後不過三帖方子便告完全康復,現在來,是為了病後調理,今天也許是最後一次了,二人誰高明,你老弟自己去比較吧!」

  文束玉不住點頭,心中暗罵道:「姓馬的那個老傢伙果然不是好東西,真後悔沒有先來這裡,白白丟掉五六十兩銀子,還挨了那個門房一頓鳥氣,真是冤枉之至!」

  那位第一號病人說著,嘆了一口氣又道:「不過,我們這位張駝爺醫術雖然高明,但診金也委實太貴了一點,若不是手頭有幾文的人,可還真領教不起呢!」

  文束玉心頭又是一跳,搭訕著道:「不過,只要有真本領,其實貴一點也是應該的——咳——,對了——小弟以前沒來過,不知道這位張大夫診金一向怎麼算?」

  那人豎起一根指點道:「一次一百兩,你說駭不駭人?」

  這時天已濛濛亮,文束玉轉身四望,發現一個病人因名額已滿正準備離去,於是他向那個人招招手道:「喂,老鄉,你來,敝東人到這會兒還不來,看樣子是不會來的,我自佔著這個位置,也是可惜得很,今天就暫且讓了你吧。」

  文束玉繞來法王寺前,傾光荷包一算,果然全部才剩三十兩左右,即使打對折,都不夠付上一次。

  到哪兒去籌足這筆銀子呢?文束玉茫然四顧,不勝徬徨之至。

  找夏紅雲、鬼爪抓魂,或者是雙獅鏢局,他相信,這點銀子都該不成問題才對,可是,他能去嗎?

  是的,他能,但他不肯!

  天大亮了,他也懶得再回客棧。他見寺中清靜無人,便在走廊一角躺下,夜來沒有睡好,他想先睡一覺補足精神再說。

  也不知過去多久,文束玉忽為寺外一陣低聲爭吵所驚醒。

  「老張,我說呀,你仁兄也該知足一點才好。」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媽的!我姓張的有哪一點不知足,倒請你他媽的說說看!」

  「譬如說,我們駝爺,這半年來,你跟老陳他們,每輸一次,花紅五兩,從來沒有打過折扣,偶爾不方便,你們就是伸手借個三錢五錢的,也都十九照借不誤,今天,你老兄又要借了,一開口便三兩,付你二兩都不滿意,你老張不妨問問良心,看你這種態度該不該?」

  「為什麼不該?他媽的!張駝子總共才識得幾味藥草?要不是我們一班兄弟為他撐場子,奶奶的,他媽的張駝子會有今天?」

  「輕點,張兄——」

  「輕,輕個屁!嗅,他臭駝子房子有了,土地有了,姨太太也有了,我們他媽的多拿個三兩五兩的就不行?」

  「話不是這麼說——」

  「不是這麼說該怎麼說?走!我們一起見那個臭駝子去!看他臭駝子能怎麼樣,哼哼,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唉,好,好,三兩就三兩吧!」

  「三兩?現在可不行!現在呀一個子兒也不要!大家掀開來,老子吃草他吃料,誰也別想再在長安城中混下去!」

  「那麼——」

  「一個整數兒。少一文我姓張的肯收就是你他媽的孫子的孫子!」

  「唉唉——」

  「唉唉?哼哼也沒有用!要拿來,還得快,再慢就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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