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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銷魂娘子另叫店家整治了一份酒菜端來房間中,準備和文束玉對酌共飲,文束玉只吃菜,不喝酒,同時始終不說一句話。

  這位銷魂娘子對他一直是寸步不離,令人頭痛之至,像這樣繼續下去,的確是毫無機會可言。

  在臨行之前,他被那位什麼華神醫解開穴道,另外在四肢上分別扎了一針,手足頓時失運氣力量,幾與習武之前沒有二樣。

  華神醫告訴他:「這是本神醫的獨門手法,天下再無他人能解,如果三月不予療復,你這身武功便將永遠失去,所以,本神醫願意給你一份忠告,為了老弟之前程,千萬不可生出潛逃之心!」

  華姓神醫這番話,文束玉並沒有放在心上,天下有害人之病,便有治人之藥,三個月時間不短,他不相信此人之金針真個無人能解,同時,即令武功失去,也勝似階下之囚。

  而現在,問題是他根本得不著脫身機會,假如強行離去,只有送死一途。

  他原以為銷魂娘子為避男女之嫌,飯後也許會移居隱室,詎知銷魂娘子在店家前竟說她與他為夫妻身份,店家收去盤盞,銷魂娘子立即將房門反手關上。

  文束玉見房中只有一張炕鋪,便打定主意,預備靜坐以俟天亮。

  銷魂娘子也不勉強他,徑自一笑上炕,和衣鑽入暖被。

  那名叫小桃的使女則由唐家抱來一堆乾草在屋角打了個臨時地鋪。

  夜深了,燈油漸罄,文束玉也有朦朧睡意,就在這時候,一陣幽怨低弱的簫聲忽自遠處傳來——

  文束玉心神一振,睡意全消,這種能使人靈臺明淨的簫音,絕非普通弄簫者所能吹奏,而當今武林中神於簫技者,僅有二人,一個是他父親,另一個便是那位神秘的野和尚。

  那麼,現在這陣簫聲是來自他父親,還是那位神秘的野和尚呢?

  以上兩者,似乎都有可能。

  那位神秘的野和尚曾於巫峽附近出現一次,昨日從那名鄭姓中護法口中,且得知該神秘野和尚已經上了魔幫預伏之渡船,如果這位野和尚昨日未遭擒獲,當以此僧之可能為大。

  不過,是他父親的可能也不小。前此,百穴幻狐曾經透露,鬼爪抓魂已在雲夢一帶發現他父親斷腸簫之行蹤,如今,鬼爪抓魂忽然來到此地,如說係一路追蹤他父親所致,也未嘗不在情理之中。

  文束玉很清楚,這會兒,來的縱然是他父親斷腸簫,在他而言,也將是空歡喜一場,這跟那天他被百穴老狐和曹五姑軟禁在那條江船上一樣,他父親並不知道他在這裡,想聯絡也聯絡不上。

  不過,話雖如此,父子畢竟是父子,能聽到這陣簫聲,終究是令人安慰的。

  暖炕上的銷魂娘子也似乎被這陣突如其來的簫音所驚醒,被子一掀,霍地張目坐起。

  文束玉見了,微微一笑道:「本少俠已經向你忠告過了,與其擔驚受怕,不若從速改邪歸正,要知道,古人說得好:從古以來,沒有強盜賀八十。又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見到棺材才流淚,那就悔之晚矣。」

  銷魂娘子哪還有心情聽他說這些,只見她凝神傾耳,秋波閃動,眉宇間滿布惶恐之色,兩手按在炕沿上,大有隨時準備逃亡之意。

  簫聲由遠而近,霎眼來至數十丈之內,銷魂娘子一張粉臉漸轉灰白,文束玉一顆心也在不知不覺中跳快起來。

  忽然,簫聲戛然而止,接著有個粗糙的聲音高呼道:「嗨,文兄,文公達——」

  這口音聽來極熟——唉,對了,是鬼爪抓魂手!

  簫聲沒有了,同時也沒有聽到他父親的回答,只有鬼爪抓魂一個人的呼叫在夜空中激盪,由遙遠處傳來,又向遠方漸次低弱消失:「嗨,文老兒,你聽我說,丑某人找你,並非有事相求,這一點,你老兒——嗨嗨——姓文的,這,你聽我說——飛花掌言大姐那個姓上官的女娃兒失陷飛龍幫,就在附近,鬼斧神工趙老兒混入踹探又是一去不返,文公達,你真的狠得下這副心腸麼?好!你跑,你跑,我丑某人捨命陪君子,不追你老兒到天邊才怪!」

  呼聲遠去了,剎那寂然,銷魂娘子如釋重負般深深吁了一口氣,回眸朝文束玉媚然一笑道:「令尊並非為你而來,小弟,還是死了這副心腸上炕來睡吧!」

  文束玉心頭有著說不出的難過,不過他並不怨怪父親,因為他知道父親這只是偶爾路過。

  所以,他也不去理會銷魂娘子的揶揄,再度闔上眼皮,裝成一種滿不在乎的樣子,默默調理著紊亂的思緒,坐候天明,靜待未來。

  ▼第十六章 斗尺難量真君子

  第二天傍晚,目的地到達,也是一座山谷。

  依文束玉估計,這兒離天龍幫那座總壇似乎並不太遠,他們這一行之所以要走上兩天,純屬乘坐馬車之關係,假如單人獨騎,最慢半天便可到達,以此類推,兩地相距大概只有百餘里光景,仍然不出峨嵋山脈之範圍。

  眼前這片谷地,無論就那方面講,都較先前那一處為優,這時,谷地上到處散堆著木料和磚瓦,同時有人在拉著皮尺到處測量紀錄,文束玉因而猜想:九疑一絕口中的新宮地址,恐怕便是此處了。

  谷地上僅有幾排臨時搭成的小竹屋,銷魂娘子於抵步後向文束玉笑著道:「這兒是什麼地方,諒你以及此地戒備之嚴緊,最好別生非非之想,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文束玉心中暗喜,他想:能夠自由活動,生路總比較多些,這份權利倒是不能輕易放棄。

  他既不願推卻對方這份美意,同時又不敢表示欣然領受,於是,他淡淡哼了一聲道:「謝謝芳駕設想周到——」

  晚餐後,文束玉信步走出竹屋。

  這時,暮靄蒼茫,天色已經昏暗,谷地上仍有一些苦力在四下奔走,彷彿還要趕夜工。

  由於須要安置機關埋伏之故,地面上坑溝縱橫,而且都挖得很寬很深,文束玉僅試著爬過一道溝,便感到心跳氣促,手足發顫,那位銷魂娘子說得一點不錯,以他目前這種體力,對方就是有意放他走,他大概也無力走出這片山區。

  因此,文束玉只有暫時息下潛逃之心,他定定神,繼續走向工場一角,不大一會兒,他來至另外一座竹屋之前。

  屋中隱有燈光透出戶外,且屋中不斷傳出一陣帶有爭執意味的談話聲,文束玉目下身處絕地,已經是什麼也不在乎,所以他這時不經思考,便上前伸手推開門扇,同時徑向屋中舉步跨入。

  小屋中僅有三個人。

  一名駝背老者,一名中年文士,以及一名面目粗陋的女婢。

  三人見到文束玉不速而至,均不禁一陣意外。

  那名中年文士閃著眼光道:「弟臺何人?」

  文束玉淡淡回答道:「貴幫目前之特等佳賓。」

  那名駝背者接口道:「老弟如何稱呼?」

  文束玉一直不敢隨便接受飲食,所以連口渴也都強忍著,這時他看見木桌上放著一隻茶壺,知道壺非為他而設,其中茶水應無問題,因此,他此刻一面向茶壺走去,一面漫不經意地答道:「基於閣下這一問,足證閣下來頭有限,因為凡在武林中稍微有點地位的人,他們見了本少俠,差不多人人都能知道少俠是誰。」

  駝背老者瞠目不知所對,中年文士接口道:「我們這位于老夫子本來就不是武林中人,你朋友這樣說話,豈非自欠知人之明麼?」

  文束玉也是一陣意外,他想不到在這種地方竟會雜有一個不諳武功的普通夫子,於是,他先倒出一杯茶來喝了,然後轉向那名中年文士注目道:「那麼閣下呢?」

  那名中年文士臉孔微微一紅道:「就憑你仁兄這麼一點年紀,縱負名氣,當亦有限;同時,我們都是工地監督人員,又不是幫中禮賓使者,我們怎會知道你是誰!」

  文束玉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就算了,說這些氣話作甚!」

  文束玉說著,又指著桌上那一堆藍圖道:「這些都是玄玄手設計的嗎?」

  那名中年文士見文束玉居然認識幫主面前的紅人玄玄手,臉色不禁微微一變,文束玉視如不見,又轉向那名于姓夫子道:「夫子既非武林中人,在這裡擔任什麼工作?」

  于姓夫子傲然持髯道:「老朽係該幫重金禮聘來此,專門負責新宮各處之邸名,以及所有楹聯匾額之擬對題書者,老弟在這方面興趣如何?」

  文束玉含笑不語,偶而在案頭發現一幅宣紙,見上面只分別寫了「帝苑」和「天墀」四個字,不禁抬頭笑問道:「這四字代表什麼意思?」

  于夫子乾咳著道:「這個——咳,咳——是老朽正準備為未來的武威大殿擬副對子,剛剛動筆,老弟就來了,所以咳,咳,才只寫下兩邊的聯首。」

  文束玉笑道:「晚生代勞續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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