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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也許是浪聲震耳的關係,文束玉一直喊到第三聲,船尾蓑篷中方纔探出一顆白髮蒼蒼的頭顱,側轉來向岸上問道:「誰在叫喚——」

  文束玉見對方年事已長,唯恐隔遠了說不清楚,於是縱身跳落船邊水灘上,匆匆拱了拱手道:「請問老丈,這半天來有沒有人乘馬渡江過去?」

  老漁父不勝迷惑道:「乘馬渡江?」

  說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漁船道:「老漢這種船,載上三兩個人還馬馬虎虎,如說載牲口,相公以為可能嗎?」

  文束玉看看那條船的確破舊得可憐,乃又賠笑道:「小可的意思並不是老丈這條船,小可是說,這附近有沒有渡船?一天開幾趟?今天有否載人過江?」

  文束玉話剛說完,雨點突然密降而下,老漁父連忙招手道:「相公且請上船再說吧!」

  文束玉也不客氣,道過一聲謝,縱身躍上船頭。

  進入那座狹小船艙之後,老漁父抬頭問道:「相公要找的,是怎麼樣一個人?」

  文束玉道:「是一位年輕的姑娘,穿一身紅色衣服,騎著匹紫馬,大病初癒,人不怎麼健康——」

  老漁夫沉吟著道:「老漢看是沒有看到這麼一位姑娘,不過,約在一個時辰之前,這幾張枴子的渡船曾經載了一批客人過江,相公要找的那位姑娘在不在裡面則很難說。」

  文束玉忙不迭向老漁夫請求道:「能不能請老丈方便一下,也將小可送去對岸?」

  老漁父蹩額猶豫道:「風浪這麼大——」

  文束玉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雙手奉上道:「不成意思,送老丈買杯酒喝喝,務祈老丈行個方便,因為這位姑娘神思不怎麼清楚,一個人走在路上恐怕要生意外。」

  老漁父似乎有點心動,又想了一下,終於勉強點點頭道:「還好只有你一個人,我們就試一下吧。」

  於是,老漁父走出艙外看風色,理槳解纜。

  這時候,文束玉隱隱約約似乎嗅到一陣燜燒野味的香氣,他因為連日只顧兼程趕路,一直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此刻一聞到這陣香氣,不由得飢腸轆轆,食慾大動。

  老漁父一切準備就緒,這時探頭入艙道:「相公用過午飯沒有?」

  文束玉不敢客氣,老實回答道:「還沒有,假如老丈有果腹之物,小可願意加倍出資相勾。」

  老漁父啊了一聲道:「相公怎不早說?」

  老漁父說著,忙自船尾端入一隻小鐵鍋,一面指了指文束玉的坐處道:「相公座椅底下有鹽、蒜和辣椒,請相公自己按口味搭配,再向這邊過來一點還有半壺酒,相公如不嫌棄,自便可也。」

  老漁父語畢,隨即弓著身軀出艙而去。

  老漁父這份純樸的盛情頗為令人感動,文束玉讓無可讓,只有暫且受而用之了。

  他將鍋蓋揭開,一陣異香撲來,品察之下,竟是一鍋紅燒野兔!

  文束玉大喜過望,忙循老漁父所示自椅下取出一隻盛有鹽、蒜和辣椒的破瓦缽,又自另一角摸出一把在嘴角子上塞有布捲兒的舊錫壺。

  雨打船篷,浙瀝作響,船身微微起伏顛晃,猶置身搖籃之中,春雨、怒江,一舟隨浪,此情此景之下,面對佳餚,一壺在手,其情調自非買醉酒肆所可比擬,於是,文束玉傾壺動著,開始以手中半壺美酒洗滌著鬱積已久的憂思愁腸。

  文束玉可以感覺得出,小船這時似乎正在異常吃力地向江心緩緩移去,船小,風大,人老,浪急,再加上春的迷濛,在這種情況之下行船,其艱困之狀當屬不難想見,但是,文束玉毫無水上經驗,雖然內心有著歉仄之感,卻是有力無處使,有忙幫不上,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等將來船達對岸多給幾兩銀子,以資補償了。

  文束玉還沒有喝上幾口酒,頭部便感到一陣陣輕微的眩暈,他納罕道:「是空肚子的關係?還是酒太烈?」

  就在這時候,船尾忽然探入老漁父半邊臉孔,向艙中含笑問道:「相公酒夠不夠?」

  文束玉心想:「這句話就問得有點虛偽了,此刻船在江心之中,夠便如何?不夠又能怎樣?」

  由於文束玉沒有立即回答對方的話,老漁父臉上那片誠摯的笑容中忽然浮露出一絲詭秘意味。

  文束玉心中驀然一動,當下忙裝作不勝酒力似的搖晃著上身,一面於口中發出咿唔之聲,以一種甚為痛苦的表情抓抓胸口,然後啷嗆一聲將酒壺帶翻,全身向後緩緩倒下。

  老漁父睹狀,不禁縱身哈哈大笑起來。

  文束玉這番舉動雖然出於做作,但事實上,他此刻也的確感到頭腦昏沉,全身軟綿無力,只不過神思尚還清楚而已。

  老漁父大笑了一陣,再度縮身退出艙外。

  文束玉暗暗詫異,他不知道這名老漁父是何等身份?為什麼要暗算於他?是純粹的謀財行徑呢?抑或是出於受人唆使之預謀?

  文束玉疑惑不定地接著又想道:「莫非夏紅雲——」

  文束玉一念未已,上流江面上忽然有人遠遠招呼道:「喂,是白頭翁申老堂主麼?申老堂主這一趟收穫怎麼樣?」

  文束玉駭然道:「什麼?堂主?這老傢伙原來是幫會中人?」

  只聽這邊船尾上,被稱為白頭翁申老堂主的老漁父大笑接口道:「咱們幫主真不愧是神機妙算,你瞧,網口一張,大魚小魚紛紛投進,蔡堂主剛剛逮走一名紅衣少女,老夫接班不過半個時辰光景,居然又給老夫擒獲一名年輕的俊小子——」

  上流那條船已漸攏近,船上人這時接著問道:「這小子重要性如何?」

  白頭翁申堂主甚為起勁地道:「還用問麼?當然錯不了!這小子曾在到處打聽那個紅衣女娃兒的去向,而那個紅衣女娃兒既經蔡堂主認出她就是芙蓉仙子第三女徒,這小子你想還會是個普通人物麼?」

  對面船上那人這時感慨地說道:「是的,咱們老總這一著的確了不起。他經金陽堡主翻雲龍狄建義之手公佈了那幅偽製的金谷寶圖,雖然有頭腦的人不難想像或辨認出它是一幅贗品,但是,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大家不免這樣想:倒看姓狄的這廝有幾個腦袋,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耍這種把戲!先看看去!將來回頭再找這廝算賬不遲!而這一帶,正是趕去峨嵋九老洞的必經之途,人非大羅神仙,在咱們老總這種縝密的構思和安排之下,只要生出想去九老洞一察究竟之心,誰能幸脫?」

  文束玉聽了這番話,不禁益發佩服那位鬼谷子胡其用的先見之明。

  鬼谷子胡其用說得一點不錯,四幅寶圖湊合起來所顯示的峨嵋九老洞實在太簡明瞭,世上那有這等便宜事?所以鬼谷子胡其用所擬的對策是:在未判明對方的圖謀之前,最佳的應付方法便是敬而遠之,不向九老洞趕去,見而不惑,靜觀其變!只可惜夏紅雲個性太強,偏偏不肯採納鬼谷子之忠告,以致落得今天這般慘狀,結果一起墜入歹人之奸計,孽由自造,夫復何言?

  白頭翁申堂主當下接口道:「是呀,但願如此便好,否則如不幸有人漏網,將來狄建義老弟那份活罪如何生受。」

  對面船上那人笑著道:「這就是申堂主的多慮了,老狄現在已經是本幫的三級護法之一,他只要一心跟定咱們老總,當今還有誰敢動他一根汗毛?」

  文束玉聽了,又是暗暗一陣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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