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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迎面短牆上,人影一閃,緊接著,一名頭戴皮帽、身穿皮袍的青年漢子自牆頭湧身跳落。

  來的這人,正是那名聲稱要去為頭兒補足一味草藥的花二爺。

  這時的花二爺,也許是緊張過度的關係,呼吸喘促,臉色發白,值此寒天,額際居然現出汗意。

  只見他四下匆匆一掃,然後快步朝那間門扇突然打開的草房中奔入。

  草房門扇,迅速合上。草房中,那名一身老婦裝束的女人,這時拉下頭上那幅寬大的破舊包布,露出一張妖艷的面孔和一頭如雲秀髮,口喊一聲:「武雄——」張開雙臂,一躍而前,緊緊將花二爺的脖子一把摟住。

  可是,花二爺的反應並不熱烈,他虛應故事地伸手抱住女人的腰肢,雙眉微皺苦著臉道:「淑芬,你這是何苦?」

  女人忠踮足尖,微喘著道:「你不知道——雄——老鬼——今天不會回來了。」

  花二爺一怔道:「真的?」

  女人摟得更緊,顫聲道:「別傻了,雄,不僅是你一個人的性命寶貴——縱然將你騙過去,對奴自己,又該怎麼說——早上,三堡方面發來的信鴿說,老鬼昨晚是在三堡過的夜,今天到潘塘,預計明天中午才能返宮。」

  花二爺輕輕舒了一口氣,神色稍緩,卻同時在女人腰間輕輕拍了一下道:「放手,淑芬,我有話跟你說。」

  女人不依,佯嗔道:「這樣不能說?」

  花二爺嘆了口氣道:「淑芬,你要知道,不論我們過去如何要好,那都是過去的事,如今,你已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夫人,而我,祝武雄,不過是宮中一名管事,託天之幸,老鬼始終不知道我們過去的一段,不然,你想想看,今天還會不會有你我二人的命在?」

  女人突然鬆開雙手,退出一步,秋波側掃道:「依你應該如何?」

  被外間誤稱花二爺的那名祝姓漢子,這時不安地望了以前的情人一眼,垂下眼光道:「依——依了我,我說——我們之間,最好從此一刀兩斷,為了彼此的將來,只有忘掉過去。」

  女人吟了一聲道:「你有你的將來,我的將來又在哪裡?老鬼單本宮就有九個夫人,十八個待妾,那些機會跟夫人一樣多的丫頭們尚不在內。至於外室,名義雖然只有二十七處分宮,而事實上,不論走到哪兒,他老鬼又幾曾虛渡過一宵半夜?就是照輪,我這第五夫人一年中又能見到老鬼幾次?」

  那名叫祝武雄的漢子萬般無奈地道:「那——那麼依你呢?」

  女人臉色驀地一變,沉聲道:「祝武雄,你聽著,我朱淑芬今天明白告訴你:我朱淑芬原非良家婦女,認識你姓祝的,也不是在什麼上流地方,當初,你姓祝的為了博取我朱淑芬的真情感,裝得滿像一個人,所以,我朱淑芬雖然給老色鬼選來宮中,卻仍然無法忘情你姓祝的。姓祝的,你不妨想一想,你原來只是一名普通武土,今天這份差事,你是哪兒來的?哼哼!沒想到你姓祝的原來也是一個薄情寡義的東西。什麼主子什麼奴,真是一點不假!現在,多話不說,你姓祝的乖乖記取兩件事,第一件,那條黃羅香巾拿回來。第二件,以後老色鬼一旦離宮,通知你在哪兒等,便得在那兒等。如果不相信,咱們便走著瞧!」

  女人說至此處,手一伸道:「香巾先拿來!」

  祝武雄臉色一慘,祈求地道:「淑芬,不——不要逼我,我——我當初也是一番真心,只是如今限於環境,淑芬,你知道的,老賊嗜殺如好色,我祝武雄雖然一萬個不願意,可是,雙方武功差這麼遠,你說,你叫我能怎麼樣?」

  女人益發有氣道:「誰叫你去跟老鬼作對了?像現在這般,他玩他的,我們混我們的,我已說過,出了事,誰也跑不了,為什麼就你一個人有著顧忌呢?祝武雄,算了,你近來幹的好事,我朱淑芬不是不清楚!」

  祝武雄臉色又是一變,張目道:「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女人冷冷一笑道:「徐州城外,三姓村附近,長安八達和雙獅兩家鏢局所承保的那趟鏢貨誰劫了?難道你祝武雄還敢賴說不是你跟楊樓十八怪的傑作嗎?」

  祝武雄猛然一呆道:「你聽誰說的?」

  女人嘿嘿一笑道:「哪個你且別管,總之,你姓祝的生死全操在我朱淑芬手裡,你有你的銀子,儘可以到處鬼混,但最好別忘了隨時還得準備伺候另外一個人就行!」

  祝武雄忘情脫口道:「啊,對了——」

  自知失言,想收口已經不及。

  女人微微一笑道:「啊,對了,是蘭花院的金牡丹說出來的,是不是?你大概已認不出她就是我朱淑芬以前那個梳頭的丫頭吧?」

  女人說著,手又伸出道:「那條香巾拿來呀!」

  祝武雄心中發慌,勉強賠笑道:「淑芬,下次見面再還你好不好?我怕帶在身上會遺失,所以藏在箱底,愚兄這份苦心,尚請芬妹體諒。」

  女人秋波轉了轉,點頭媚然一笑道:「下次也不妨,那麼,現在——」

  屋頂上那名跟蹤而來的紫臉漢子竊聽至此,牙一咬,正待下房破門衝入拿人之際,頸子間一涼,伸手摸去,原來是顆小雪球,紫臉漢子大吃一驚,雙掌一按騰身射去對面牆頭,目光一抬,下面樹林中,赫然站著一名藍衣少年。

  藍衣少年站在雪地上,雙手揹負,肩倚樹幹,足尖輕拍著,神態悠閒從容之至。

  紫臉漢子一躍而下,帶怒沉聲道:「是否老弟相戲?」

  藍衣少年單肩一挑,微笑道:「別裝著這麼凶好不好?」

  紫臉漢板著面孔道:「在下不善說笑!」

  藍衣少年依然笑著道:「前天在徐州,叫你大相士分幾兩銀子用用,你大相士不肯,怎麼樣,大相士,現在後悔了吧?」

  紫臉漢子不自禁摸去自己臉上,退出一步,愕然道:「你居然能夠——」

  藍衣少年側臉道:「你以為閣下的花樣已經夠多了,是嗎?抱歉,如果小弟下個公正的評語,那將是:還差得遠!」

  青袍相士、灰衣人、紫臉漢子、文束玉,正是一而四,四而一。這時的文束玉,驚勝於怒,他已知道眼前這名藍衣少年來歷不凡,但不清楚對方如此緊緊盯在自己身後,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這一點,他是必須先弄明白的,於是,他為了試探對方起見,故意沉下臉來道:「是的,還是你老弟高明,現在既然彼此身份都已暴露,敵我之勢,涇渭分明,朋友不動手,尚有何待?」

  藍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誰跟你一齊暴露了?文相公。你,文束玉,文相公,我——你知道我是誰麼?」

  文束玉益發吃驚不已,同時也止不住一陣慚愧。他費心計,終於找著匪徒,並追來匪徒落腳所在,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別人跟蹤他,竟比他追匪徒不知輕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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