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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半個月之前,文束玉約略計算了一下時日,知道又到了父親前來相會的時候了。這是一定的,每年都在這個時候,遲或早,絕不會超出三天以上。他雖說對父親極端不滿,然而,父子親情,出諸天性,這一天的到來,仍然是令人激動的;同時,他已決定,這次見面一定要向父親問個明白,父子間甚至因此翻臉,亦屬在所不惜,他不再是一個小孩子了,他有著他所不能忍受的。

  於是,文束玉開始每夜燃燭以待——

  可是,一連五個通宵過去,人影也沒有見到一個,因此,到了第六天以後,文束玉使天天跑去居易樓,以酒遣怨,不黑不歸。

  夜深了,文束玉仍然毫無睡意,他走到院中,想去對面敲門問問老文福,但一想到可憐的老文福這兩天正患著風寒,值此深夜,良有不忍,於是,他又再回到書房,繞室徘徊,直到天明。

  ▼第二章 香飄紅袖不勝情

  天亮後,文束玉和衣倒在床上,一陣倦意襲來,正要朦朧入睡,忽自前面廳室中遙遙傳來一片激烈的爭吵聲。

  文束玉心神一緊,睡意全消,忙自床上挺身坐起。

  等他下床穿好鞋子,匆匆趕來前面,廳室中爭吵之聲已經靜止,只見局中兩名鏢師領著七八個鏢伙叉手站在那裡,人人臉色鐵青,一個個胸口均起伏不已。

  文束玉走向其中那位年事稍長的鏢師,急急問道:「什麼事?張鏢頭。」

  張姓鏢師切齒恨聲道:「還不是那批——」

  文束玉馬上明白過來:又是那些好朋友來借盤纏。

  這種借盤纏,相當於普通民間的抽豐;也是吃鏢行這碗飯最難應付,而且最感頭痛的一件事。

  不論阿貓阿狗,走上門來,三句行話一說,手一伸,沒有十兩,也得八兩!

  遇上客氣的,還有一聲謝謝,有些則連謝字兒也沒有一個,頭一昂,大踏步而出,就生像到銀莊上提走自己一筆存款似的。

  開鏢行的,大家都知道,凡是上門伸手的貨色,十九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角兒,可是,鏢行吃的是四海飯,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今天這兒跟你鬧一下,明天那兒跟你鬧一下,找鏢行,都是有錢的主子,有錢的主子哪個不怕事?

  文束玉皺皺眉頭,又轉向櫃上道:「結果給了沒有?」

  掌櫃的鄭師爺苦笑道:「不給行嗎?」

  文束玉有點奇怪道:「既然給了,還有什麼好吵的?」

  鄭師爺嘆了口氣道:「打早上開門以來,這已經是第三起了,前面二起,一起八兩,都沒有說什麼,唯獨最後這兩個傢伙——」

  文束玉忍不住插口道:「怎麼樣?」

  連一向有好好先生之稱的鄭師爺也似乎有些上火了,這時恨恨接口道:「八兩,不接,換了一封十兩的,仍然昂首不理,問他們究竟需要多少,其中一個傢伙二指一伸,我問他:『二十』?不開口!再問他:『兩百』?那傢伙才勉強地打鼻孔中哼了一聲,數目這麼大,櫃上當然無法做主,正碰上張李兩鏢頭趕來,一言不合,雙方便吵了起來。」

  文來玉道:「那麼,怎說給了呢?」

  鄭師爺道:「雙方剛剛叫開,『猴眼』申老二使即趕到,申老二向我眼色一使,我立即意會到二人來頭大概不簡單。於是,忙著取出二百兩,賠笑打躬,說盡好話,才算將兩個傢伙打發出門。」

  文束玉乃又轉向那名目力過人、且記憶特強的趟子手申老二問道:「二人是何來路?」

  猴眼申老二聳聳肩胛道:「『玉門十八鷹』中的老七和老八,這兩個傢伙雖非十八鷹中頂尖人物,可是,在我們這一行之中,有幾個惹得他們十八兄弟?」

  文束玉雖然不怎麼清楚玉門十八鷹都是何等人物,但是,十八鷹的惡名,他卻曾不止一次聽行中人提過,當下也就為之蹙額無言。

  鄭師爺又嘆了一口氣,喃喃道:「這種事,過去三兩個月才有次把,而最近這幾天以來,竟幾乎無日或缺,這樣下去怎生得了——」

  文束玉噢了一下,忙問道:「兩位局主還沒有回來?」

  鄭師爺答道:「兩位局主昨夜差人傳話回局,說要跟八達的歐陽局主去三原磋商起鏢細節,今天午前可以趕回來。」

  文束玉剛剛點得一下頭,門口忽然有人陰惻惻的向屋內問道:「兩位蔡當家的在不在?」

  眾人轉身望去,來的是兩個人,這時已一先一後向屋中走了進來。

  發話的一人走在前頭,是個身材瘦小的青年漢子,臉如絲瓜,脣角掛著冷笑,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好東西。後面一人,身材也高大不了多少,臉皮雖比較白淨,但是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似乎比走在前面的那個傢伙心地更為冷酷。二人都是一身勁裝,外披黑道人物常見的那種灰色短風衣。前面一人只在腰間圍著一條革囊,後面一人則在肩後露出三寸許一截刀把。

  張李兩鏢師剛剛平復下來的臉色又一度難看起來,猴眼申老二則於室角,眼望來人,眼皮眨動,眉峰微微皺起,似乎正在苦苦思索二人之路數。

  來人入屋,一徑走向櫃上,瞧也不瞧張李兩鏢師一眼,那神氣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屋中還有其他人似的。

  鄭師爺強笑著自櫃上起身拱手道:「兩位遠道辛苦了——」

  這是江湖上自成一家的客套話,總而言之,既要親切,又要自然,要使別人聽起來有著「名人所至之處,果然無人不識」之感,這樣才能讓來人心中受用,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天下太平。

  其實,天曉得鄭師爺根本就不知道現下這二人是哪兒來的兩個毛東西!

  誰知,饒得鄭師爺迎以笑臉,兩個傢伙卻一點也不領情,絲瓜臉那廝走過去,左手食指一曲,反過來以指節兒敲敲櫃面,用一種極不耐煩的語氣道:「快,快,咱們兄弟還得趕路——」

  鄭師爺嚥了一口口水,終於一聲不響自抽屜中取出一個紅紙銀封。

  絲瓜臉那廝接過一掂,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然將銀封摔了回去,拍臺豎眼叫道:「這,這,去叫蔡大功跟蔡逢辰出來!」

  雙獅兄弟,老大叫「怒獅」,老二叫「病獅」,此人口中的「蔡大功」和「蔡逢辰」,正是雙獅兄弟的表字,在江湖上,除了上對下,或者仇家相向,徑呼其人之名,可說是一種莫大侮辱,於是,張李兩鏢師再也無法忍受了!

  就在張李兩鏢師正待發作的剎那,趟子手申老二突然一跳而起,經過張李兩鏢師身邊時肘彎一碰,腳下不停,徑向櫃上奔了過來,人未至,話先到,第一句是罵掌櫃的鄭師爺:「嗨,老爺,你今兒是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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