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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最後,藍衣少婦春蔥般的右手五指,終於離開了窮書生那隻枯柴似的左手腕。

  這說明了一件事:這窮書生的的確確只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而並不是什麼無名堡主!

  那些馬販子也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藍衣少婦帶著歉意笑道:「尚望秀才先生不要見怪,果然是奴家多疑──秀才先生貴姓?」

  窮書生道:「不敢當,敝姓姬,草字思復,以後還望大娘多多提拔指教。」

  藍衣少婦道:「奴家姓辛。」

  窮書生拱拱手道:「原來是辛大娘。」

  藍衣少婦轉過身去道:「小玉,你跟這兒的單老闆把店賬結一結,連這位姬秀才的一起算,小屏去後面吩咐楊大套車,順便叫米老四將你們坐的那一輛收拾收拾,好讓這位姬秀才乘坐,你們等會兒跟我合坐一輛,到了扶風就可以僱到車子了。」

  ***

  藍衣少婦走了,窮書生也跟著走了,單二結巴的小店中頓時冷落下來。

  那些馬販子都像木頭似的,一個個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眼光發直,怔怔出神,誰也沒說一句話。

  單二結巴開始無精打采地清理店堂。

  剛才那個名叫小玉的女婢在算賬時,除應付房飯錢外,還多賞了他兩吊錢,他本來應該高興才對,但結果反而使他又想起昨夜輸掉的五兩多銀子,以及一個銅子兒沒付,就溜走了的六個客人。

  兩吊錢?哼哼!再有一百個兩吊,他也不夠本。

  他早有預感,開在這種地方的客店,硬是歇不得女人,一有女人住進來,八成兒準倒大霉,果然被他料著了。

  現在,他想,似乎只剩下一個撈本兒的辦法。

  就是設法使這些馬販子再多住上幾天!

  每天的房飯錢和馬料就已經有賺頭了,如果能叫這些傢伙再推幾場牌九,區區三五兩銀子,還愁撈它不回來?

  於是,他搬完乾草,又去抹桌子,想先試試這些馬販子有無離去之意。

  那面水牌還放在桌上原來的地方。

  單二結巴一時想不出怎樣開口才好,便順手拿起那面水牌,打算用抹布將上面的字跡拭擦乾淨。

  方麻子忽然攔著道:「慢一點!那面水牌給我看看,等下再擦。」

  尤三臭嘴道:「看什麼?」

  方麻子道:「看看那娘兒剛才在上面究竟寫的是幾個什麼字。」

  尤三臭嘴道:「女人寫的字,有什麼好看的?」

  方麻子道:「就因為是女人寫的字,我才要看,不是女人寫的字,你請我看,我也不看。」

  張姓馬販子道:「是的,這女人長得沒有話說,且看看幾個字寫得怎麼樣。」

  他因為就坐在桌子的對面,口中說著,只一伸手,便從單二結巴手裏接下了那面水牌。

  坐在附近的一些馬販子,立刻伸長脖子,一齊攏過來。

  張姓馬販子將水牌轉正,才看到字,便點著頭道:「好,好,這娘兒的一手字,果然中看得很,細膩均勻,筆筆清楚,既工整,又娟秀,就像她人一樣,不錯,不錯。」

  尤三臭嘴哼了一聲道:「好……嘿嘿……我看字寫得再好,也不及她那雙寫字的手好。這一筆字若是我尤三臭嘴寫出來的,你們他媽的會喊好才怪?」

  張姓馬販子忽然臉色一變,脫口低呼道:「嗨!你們瞧……這是怎麼回事?」

  方麻子連忙跑過來問道:「是怎麼回事?讓我來看看!」

  張姓馬販子將水牌一推道:「你看看!你看這上面怎麼寫的,我們這位酸丁真是福大命大,人家根本就沒有疑心他是什麼無名堡主的化身,他竟自作聰明,硬往身上招攬。那女人若不是突然改變主意,一指真的點過去,你看該多冤枉!」

  原來水牌上寫的字,與無名堡主根本風馬牛毫不相關。

  水牌上怎麼寫的呢?

  水牌上寫的是:「你秀才先生應該知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像剛才這種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是你秀才先生可以隨便議論的麼?」

  方麻子呆了好一陣子,才道:「是啊──不過那女人也怪,她明明贏了這次東道,最後卻以輸家自居,又是為了什麼呢?」

  尤三臭嘴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她在答應酸丁的要求時,就有延聘這酸丁為西席之意,一她承認輸,就是等於贏。這樣請個先生,連聘禮都不要,她有什麼划不來?真正奇怪的事,並不是沒有,只可惜憑你們這幾副豆渣腦袋想不出來而已!」

  方麻子惱火道:「你他媽的就只是抬槓!」

  尤三臭嘴道:「我抬槓?笑話!我抬什麼槓?我且問你:酸丁於打賭前,堅要那女人先寫下心中想的事,無非想表示他人窮志不短,輸須輸得硬掙,贏要贏得光明,但當那女人默認他猜對了時,他卻裝聾作啞,不先去翻開水牌,對證一下他是否真的沒有猜錯。關於這一點,你麻子能不能加以解釋一番?你麻子敢說這裏沒有文章?是你麻子抬槓?還是我尤三抬槓?」

  方麻子直翻眼皮,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其他的那些馬販子也覺得尤三臭嘴提出的這個問題,果然值得玩味。

  事實至為簡單。

  那窮書生如果已看出藍衣少婦有意借打賭施惠於他,同時也樂得借此謀一枝棲的話,他當初根本不必多此一舉,要那女人以水牌留言為證。

  若是像俗語所說的那樣,既要「裏子」又要「面子」,當藍衣少婦承認他猜中之後,他更應該翻開水牌,來個惠而不費的交代。

  可是,那酸丁卻沒有這樣做!

  他是被那女人嚇昏了呢?還是如尤三臭嘴所說,其中另有文章呢?

  眾馬販子每個人都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但全屬於白費時間,大家最後只好一齊轉向萬姓馬販子那面望去。

  因為萬姓馬販子這一次的膽子最大。

  尤三臭嘴對什麼人都敢搶白,都敢頂撞,就是對萬姓馬販子不敢。

  萬姓馬販子當然明白眾人朝他望去的意思,當下輕輕咳了一聲道:「那麼,你尤老三認為──」

  尤三臭嘴頭一搖,攔著說道:「別拿這個來問我,問了也是白問。」

  萬姓馬販子頗感意外道:「為什麼?」

  尤三臭嘴道:「我開頭就說得很明白,我只發覺這才是使人感到奇怪的地方,我並沒有說我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

  萬姓馬販子皺皺眉頭,自語似的道:「那得問誰才知道?」

  尤三臭嘴道:「只有一個人知道。除了這個人以外,我敢打賭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萬姓馬販子道:「誰?」

  尤三臭嘴道:「那位窮書生──姬大秀才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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