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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他記得前年有一次,也是這種情形,開頭已經輸七兩多,後來出去放了一泡尿,不但老本全部扳回來,還淨贏了七十八吊。

  那名調侃他的馬販子見他起身要走,又加以打趣道:「單大老闆別走呀,哪裡沉船,哪裏撈鍋,你不是說,骰不回頭無人賭,一定要把死門押成活門麼?」

  單二結巴道:「當……當然了,我……我去再……拿點銀子來。」

  他知道解手的事,絕不能讓別人知道,別人一知道就不靈了。

  當莊的張姓馬販子笑著接口道:「別走,別走,信不過別人,難道還信不過你單大老闆不成?你要押多少,說一聲就行!」

  單二結巴道:「這……這個,怎……怎……怎麼可以?賭……賭錢,就……就……就講究一個現對現,我……去去……馬……馬上……就……就來!」

  說著,跨過木凳,急匆匆地走出了店堂。

  單二結巴一走,先前那名馬販子立即笑了起來道:「你們猜這結巴幹什麼去了?」

  張姓馬販子道:「他不是說去拿銀子麼?」

  那馬販子笑道:「你聽他的鬼話!」

  張姓馬販子道:「鬼話?不然外面這麼大的風,他出去幹什麼?」

  那馬販子笑道:「剛才他掏荷包的時候,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這傢伙身上的銀子,最少還有兩個整數兒。」

  張姓馬販子詫異道:「那麼──」

  那馬販子笑著接口道:「這結巴子,你們別看他天生一副大舌頭,說起話來纏夾不清,滿腦子裝的,卻盡是歪主意;看他剛才下注,你們就知道了。每次下注,他不是搓手呵氣,就是故意摸摸牌,或是動動骰子,總而言之,沒有一次不玩一點小花樣,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老實過。」

  另外一名馬販子也笑了起來,說道:「這倒是一點不假。」

  那馬販子又笑了一下道:「所以,我敢跟你們打賭,這傢伙準是輸急了,藉口去拿銀子,其實是去作法,像解個小手,或者什麼的,希望這樣一來,可以趕掉霉氣,然後好回來轉運翻本。你們若是不信的話,誰要賠我都跟他賠!」

  眾馬販子聽了,無不捧腹大笑。

  大夥兒笑了一陣,張姓馬販子砌好了牌,正擬招呼大家入局時,通往後院的那扇店門,突然間砰的一聲,打了開來。

  一陣風吹進來,店堂中的兩盞油燈,幾乎同時熄滅。

  眾馬販子罵得一聲,剛剛轉過頭去,一條人影已跟著從後院奔來店堂中。

  從後院裏氣急敗壞奔入店堂中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出去沒有多久的店主人單二結巴!

  這位店主人去解小手,是假不了的了,因為他的褲腰,這時還在手上。

  張姓馬販子一邊伸手去遮燈頭,一邊叱責道:「快關門啊!」

  識破單二結巴行藏的那名馬販子笑得打跌,道:「別急,單大老闆,我們等著你就是了,只要轉了運,翻本快得很,不要這樣急吼吼的。」

  單二結巴喘著氣說道:「不……不好,諸……諸位,快……快快想個法子,要……要……要不然,準……準……準會……鬧出人命……」

  眾人聞言,全為之一呆!

  張姓馬販子搶著道:「出了什麼事?」

  單二結巴一手提著褲腰,一手指著後院又道:「你……你們,去……去看看,就……就……就知道了,就……就是,是……早先進來的,那……那三……那三位客官,他們好……好像……在……在……三個打……打……打……打……打一個……」

  眾馬販子面面相覷,三個打一個?

  剛才裝在麻袋中扛進來的那個人,已經是只比死人多口氣,隨便加點刑罰,都會承受不了,哪還用得著三個打一個?

  張姓馬販子正想再問下去時,萬姓馬販子忽然站起來道:「走,咱們大夥兒一起過去看看。」

  那個在燈底下看書的窮書生,雖屬一介文士,好奇心卻很重,這時居然也跟在十來名馬販子後面,向後院中悄悄走了過來。

  這時約莫初更光景,天空墨黑如漆,伸手不見五指,狂風如刀,砭骨裂膚,吹得使人幾乎睜不開眼皮。

  馬棚兩邊的那兩排客房,就像一幅黑布上的兩道濕浮水印,只有眼力特別好的人,才能看到兩抹模糊的影子。

  十幾名馬販子,一走出店堂後門,就一個緊著一個站了下來。

  大家一齊豎起了耳朵,沒有一個人肯再向前多走一步。

  眾人屏息傾聽之下,果然聽得一陣吆喝之聲,夾雜著一聲聲痛苦的悶哼,斷斷續續地隨著風傳送過來。

  由於風向不定,傳送過來的吆喝聲和悶哼聲,也隨之時高時低。

  眾人只能聽出吆喝聲似在向被鞭撻者逼取口供,卻無法聽出拷問之內容。

  單二結巴急得團團轉,卻又拿不出主意來。

  他已看出這些馬販子雖然人數眾多,但一個個的膽量似乎都很有限,顯然並不能幫他多少忙。

  這樣,又過了一會兒,痛苦的悶哼之聲,已漸漸地弱下去,而變成一聲聲絕望無助的垂死呻吟。

  單二結巴幾乎要跟著呻吟起來。

  輸了五兩多銀子,雖然使他肉痛,但遲早還有撈回來的機會,如果出了人命,他的這點基業,就要泡湯了。

  這時,一名馬販子忽然自告奮勇,低低說道:「你們站在這裏,待我過去瞧瞧。」

  單二結巴如遇救星一般,連忙合掌道:「謝謝……謝……謝……」

  那人哼了一聲,說道:「謝什麼?我不過是過去瞧瞧罷了。」邊說邊向西面那排客房,沿著牆腳,小心地躡足摸索過去。

  只走出十多步,人影便與夜色融成一片。

  這邊的馬販子,雖然什麼也看不到,卻一個個都睜大了眼睛,緊張地等候著那名馬販子帶來回音。

  約莫過去了一袋煙光景,去探消息的那名馬販子,突然喘著氣奔了回來道:「事情恐怕不妙──」

  張姓馬販子迫不及待地發問道:「何事不妙?」

  那馬販子狠狠喘了一陣,才道:「咱們隔壁住的那兩個皮貨客人,想不到竟是兩位身手了得的江湖人物。」

  張姓馬販子道:「這跟隔壁的那兩個皮貨客人有什麼關係?你這扯到哪裡去了?」

  那馬販子道:「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另一個馬販子道:「外面風太大,到裏面去說吧。」

  那馬販子忙道:「不不,別進去,等下可能還有好戲瞧。」

  張姓馬販子不耐煩道:「你方麻子就是這股囉嗦勁兒,他媽的叫人討厭,什麼事你做一次說出來,你家裏會死人?」

  方麻子被這一罵,果然說得快多了,他壓著嗓門兒說道:「你們注意看住那邊,現在那邊窗子底下和屋頂子上面都伏了人,就是我們隔壁的那兩個皮貨商,我剛才摸過去,就是被兩人之中,有點駝背的那一個,用手勢給攔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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