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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他一跨進店中便問道:「誰是店家?」

  單二結巴只得上前哈腰道:「是……是……小的。」

  虯髯大漢頭一點道:「好!馬上去收拾兩間上房,準備四個人的酒食,要快。大爺們吃飽睡足,明天一早還得趕路!」

  單二結巴見來人相貌如此兇惡,而且還有三個夥伴,知道一定不好打發,心底下不由得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剛解決了一個難題,想不到店門已經關上,又來了這麼一批煞神。

  那漢子見他發呆不語,臉孔一沉道:「喂!老子的話,你聽到沒有?」

  單二結巴一慌,忙答道:「聽……聽……聽到了。」

  虯髯大漢瞪眼喝道:「既然聽到了,幹嗎還站在這裏不動?」

  單二結巴哭喪著臉,將手上那束乾草,朝那些馬販子舉了舉,像哀求似的,說道:「大……大爺,您……您瞧,連……這幾位客官……都……都……都要打……打地鋪……哪……哪……哪裡……還有房間……」

  虯髯大漢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扭頭向門外喊道:「進來,今晚就在這裏歇下了!」

  兩名勁裝漢子,應聲從門外走了進來。

  跟著走進來的這兩名漢子,個子一高一矮,雖然不及虯髯大漢威壯,但兩雙眼神中,全露著炯炯精芒,顯然都不是什麼好腳色。

  矮個兒肩上抗著一隻沉甸甸的大麻袋,高個子手上則提著三隻青布包裹。

  兩人跨進房中,高個子轉過身去關上店門,矮個兒則將那隻大麻袋,順手擱在一張桌子上,然後就在桌邊坐了下來。

  就好像怕有人會搶走他那隻大麻袋似的。

  單二結巴一時想不到主意,只好使出他的一套老法寶,先為三人揩抹桌椅,端上燒酒和羊肉。

  高個子抓起酒壺,喝了一口酒,點點頭道:「酒還不錯。」

  矮個兒像是餓壞了,稀裏呼嚕,不到三口,便將一大碗羊肉湯喝了個碗底朝天,喝完了,方才抹抹嘴巴,點頭接口道:「這碗羊肉湯也不錯。」

  只有那虯髯大漢,仍然坐在那裏,沒有動筷子。

  他正在轉動著他那一雙令人見而生畏的眼光,滿屋環掃,仔細地打量著那些馬販子。

  要換了別人,可能誰也受不了這種眼光。

  好在這批馬販子,一個個都生得魁梧粗壯,也跟亡命之徒差不了多少,要談打架,多不敢說,一個抵上三五個,當無問題。

  所以,那些馬販子仍然談笑自若,並不以虯髯大漢無禮逼視為意。

  這時,在這些馬販子的心中,人人都有一個相同的疑問。

  他們剛才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虯髯大漢一進門,要的是兩間上房和四個人的酒食。

  但現在只進來了三個人。

  還有一個人哪裡去了呢?

  單二結巴點上那盞被風吹熄了的油燈,又過來為高個子添了酒,為矮個兒加了一碗羊肉湯。

  他只希望這三位大爺吃喝得滿意,能平下氣來,體諒他的苦衷,不再跟他這個店主人為難。

  誰料他這番殷勤,一點效果也沒有。

  虯髯大漢下巴一抬,揮了揮手道:「這裏沒有你的事了,要吃要喝,我們自己會動手。你去照料牲口,收拾房間要緊!」

  單二結巴賠著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房……房……房……」

  虯髯大漢擺手攔道:「不要再囉嗦了,你說起來吃力,我聽起來也吃力,是誰佔著上房,叫他們讓出來就是了!」

  單二結巴一愣,半晌才道:「這……這……這……」

  虯髯大漢臉孔一板道:「這怎樣?是不是要大爺我親自過去揪他們出來?」

  單二結巴翻著眼皮,連「這」也這不出來了。

  坐得較近的一個馬販子,忽然指著地面,驚叫道:「咦!這是什麼東西?」

  虯髯大漢回過頭去,朝那馬販子手指之處掠了一眼,抬頭向那馬販子冷冷說道:「這是血──你有沒有看過血?要不要再讓你朋友看看這些血是從什麼地方流出來的?」

  那馬販子瞪大眼睛道:「血?」

  虯髯大漢轉向那個矮個兒漢子道:「老陳,打開麻袋,讓這位朋友看看,這位朋友的好奇心很重,如果不看個清楚,心裏一定很難受。」

  麻袋打開了,謎也揭開了,虯髯大漢要四個人的酒食,並沒有錯。還有一個人原來就裝在麻袋內!

  從麻袋中露出來的這顆腦袋,看來對酒食並不如何迫切需要。

  大概一路上已流了不少血的關係,一張面孔,白中泛黃,顏色已跟一張金紙差不了多少。

  兩眼閉得緊緊地,只剩鼻翼還在微微翕動。

  看起來這人似乎還沒有超過四十歲,五官也很端正,如果沒有受傷,這人一定比眼下這三個漢子中看得多。

  這樣一來,總算又解決了一個問題。

  那個姓方的馬販子傾身低低說道:「老張,我看你還是去把老鄭他們叫起來,大夥兒到這邊來,推場牌九挨過這一夜算了。」

  ***

  牌九桌子排開,店堂中又熱鬧起來。

  有人說:一醉解千愁,其實,這一句話,並不怎麼恰當,如說成一賭解千愁還差不多。

  刻下店堂中的這些馬販子,哪一個不是醉意醺醺?但是,在牌九桌子沒有排開之前,還不是照愁不誤?

  酒好戒,賭難收,也是同一道理,因為酒的魅力說什麼也抵不過賭的魅力。

  其中最起勁的,當然還是店主人單二結巴。

  有了這一場賭,他不但有頭錢拿,連地鋪也不用去打了,同時自己還可以插一腿,一舉三得,你叫他怎會不起勁?

  可惜殺風景的是,就在這時候,店門外又響起一陣剝啄之聲。

  只聽一人啞著喉嚨道:「店家,開門……」

  那些馬販子聽得又有人敲門投宿,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們這一夥,今夜無覺可睡,至此已成定局;如今,多走進來一個客人,便等於多一個賭友;賭錢最怕全是自家人,多一個生人下注,自然要刺激得多。

  所以,這陣叩門之聲,聽在單二結巴耳中固然不是滋味,但在他們這一夥聽來,卻覺得令人振奮之至。

  推莊的張姓馬販子大笑著道:「去開門呀!我的單大老闆,這種天氣,你將客人阻在門外,是不是準備打一場人命官司?」

  單二結巴懷著滿肚皮不高興,轉身離開賭桌,嘰咕著過去開了店門。

  店門打開,一人弓著腰背走進店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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