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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風塵老人但笑不語,反手將麻袋卸下,鬆開袋口,倒過來一抖,只聽叭噠一聲,滾出來的,竟是一個衣冠楚楚的大活人!

  七絕劍目光一直,訝然道:「賽華佗張子君?」

  風塵老人冷笑道:「韋老賊溜得不知去向,這傢伙為虎作倀,順便拿來,挖出心肺供咱們下下老酒也好……」

  賽華佗受制的部分似乎僅限於雙股以下,這時坐在地下,能轉也能動,就是無法站立起來。他這時一聽風塵老人說要挖出他的心肺下酒,大概也深知這位武林異人甚少戲言,說到便能做到,當下周身一震,臉上全變了顏色,抖抖索索地趴伏下去,連磕三個頭,顫聲哀求道:「古老饒命……」

  風塵老人沉臉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設非半帖聖手元老弟恰好來了長安,狀元樓三四十條人命,將向誰去討?」

  賽華佗更慌了,磕頭如搗蒜,不住哀呼道:「務乞古老慈悲!張子君一方面是自己糊塗,一方面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古老應該知道,身處老賊淫威之下,為欲苟全身家性命,除了供其驅使,實在別無他策,尚望老前輩體上天好生之德……」

  風塵老人冷笑道:「你今天落入老夫之手,可說便是上蒼最好的安排;試問,似你這等豬狗不如之人,上天留你在世間有什麼用處?」

  賽華佗又磕一個頭道:「張子君願意建功贖罪。」

  風塵老人冷笑道:「你還有何功可建?」

  賽華佗仰臉側望了七絕劍一眼道:「張子君可以試著為司徒大俠,除去臉上那些創疤。」

  風塵老人一怔道:「真的?」

  賽華佗伏地答道:「張子君幼拜異人門下,除熟知百草藥性之外,尚習有人體肌膚移植改造之術,如能稍假時日,相信定成功……」

  風塵老人注目盤問道:「不會是信口開河吧?」

  賽華佗連連叩頭道:「古老明鋻,手術期限,先後不過月餘光景,張子君斗膽也不敢為多活幾十天,而誑騙您老的,如果過期不驗,屆時任憑您老施用何種酷法嚴刑,張子君雖死無怨,事關司徒大俠一生幸福,願古老千萬賜予考慮!」

  風塵老人頷首不語,看來已有答允之意。七絕劍忽然走過來沉聲說道:「興中已為妻女所欣納,區區色相,業已無足輕重,此人乃武林中一大罪徒,古老絕不可因私廢公,興中將不接受此一交換條件,謹此嚴正申明,古老不妨一本初衷處理。」

  風塵老人正沉吟間,小玉女忽然拉著奚玉環,自屋角雙雙跑來風塵老人面前撲地跪下道:「求老前輩作主,別聽我爹的……」

  七絕劍正欲叱喝,卻被愛妻一把拉住,七絕飛花笑勸道:「你我無所謂,又何必強拒小兒女們一片孝心?」

  風塵老人笑向二女道:「妳們身為人子,開口便是『別聽我爹的』,似這等忤逆之言,妳們想我老人家聽得入耳嗎?」

  小玉女大急,一時卻又無詞以對,偶爾回頭瞥及華雲表正在一旁負手而笑,不禁又怒又急道:「你笑什麼?看人家急都急死了,快過來跪下幫著求情呀!」

  風塵老人大笑道:「河西獅吼矣!好傢伙。」

  怪叫化一旁插嘴道:「師父,您老人家說錯了,應該是河東獅吼,而不是河西獅吼……」

  風塵老人轉過臉來瞪眼道:「就是你懂得多?『河東獅吼』是指過了門的媳婦,沒有過門的媳婦,不叫『河西獅吼』叫什麼?」

  眾人又復哄堂大笑,小玉女惱羞成怒道:「算了!環姐,我們不求啦——」小玉女說著,拉起奚玉環,恨恨一跺足,雙雙奔出洞外。這邊,風塵老人待大家笑定,方朝地上賽華佗頭一點道:「暫且饒你一命,如發現你小子說話不負責,到時候有你小子受的也就是了!」

  賽華佗撿回一命,忙不迭叩首稱謝。

  轉眼之間,七八天過去,身兼武林兩大風雲要角的韋老賊一去音訊杳然,長安南郊石洞中,七巧仙子的健康卻於這段期間,逐漸好轉起來。從神智恢復的七巧仙子口中,眾人得悉,真假七巧仙子的造成,原來是這樣的:七巧仙子上官丹玉有一個胞妹,芳名上官丹姝,後者即是目下人人錯認之「盟主夫人」,當七巧仙子上官丹玉下嫁一劍震八荒,韋天儀業已年逾不惑;但那時的上官丹玉卻才是花信年華,上官丹玉之所以肯嫁給韋天儀,純粹為了她見韋天儀舉止磊落,言談不俗,頗有當年劉備招親東吳時那股風範。沒有想到,新婚不及三月,她便發覺夫君與胞妹上官丹姝之苟且行為,她才悔悟到人不可貌相;至此她是認錯人了,她因記取家醜不可外揚之古諺,一直隱忍著,這樣直到翌年她生第一胎女嬰——即今日之太平仙鳳——有一天,不幸終於來臨。

  先此數日,韋天儀交給她一隻密封之錦匣,匣內所盛,即為遊龍劍法中之驚天三式,但那時的上官丹玉並不知道——那時的上官丹玉,由於心情不佳,將那隻錦匣隨便放在梳妝台上,不意那隻錦匣竟然就此不翼而飛;之後,韋天儀獲知錦匣遺失,臉色異常難看,但卻沒有發什麼脾氣。那一天,韋天儀聲稱須赴川中一行,當日稍事收拾,就匆匆出門出去。就在當天夜裡,上官丹玉為三五名身手奇高的幪面人架出臥室,以黑布緊蒙頭臉,運送到一處荒山中,每天以嚴刑拷問:「聽說妳丈夫交給妳一隻錦匣,它哪兒去了?」

  那隻錦匣事實上乃是為一名貼身女婢竊去,那名女婢誤以為匣內所藏者是什麼無價珠寶,她將錦匣轉交府中一名家丁,以便事過境遷後二人私奔,挾之以享豐樂歲月,那名當時默默無聞的家丁,便是後來武林中小有名氣,結果為萬里追風割頭製成一副人皮面具,交給華雲表使用的「銷魂書生」高中策!銷魂書生見匣內竟是武人視為瑰寶的遊龍三絕招,便棄情婦於不顧,獨個兒一走了之,韋府少了一名家丁,根本不算一回事,那名盜匣女婢除了暗罵姘夫薄情外,可說吭也不敢吭一下,驚天三式之外流,全部經過如此;可是,在七巧仙子來說,她又怎能知道這一切呢?

  結果,韋天儀做賊心虛,他以為是自己勾搭小姨子的醜行,被七巧仙子所嫉,七巧仙子便用藏置這隻錦匣以為報復手段,於是,他聲稱出門遠行,而暗中差使心腹數人來個反綁架。那批心腹之徒問不出所以然來,只好據情實報,韋天儀大概覺得捉虎容易放虎難,同時老賊始終不信錦匣之失蹤與床頭人無關;因此,老賊一不做二不休,橫豎上官兩姐妹生相酷肖,外人誰也辨別不出真偽,乃索性將小姨上官丹姝納入府中,魚目混珠,以實其姐之位,以迄於今……以上這段經過,七巧仙子上官丹玉本人並不都清楚,她所述說的,僅及她們兩姐妹與韋天儀之關係,以及為了一雙錦匣之失竊,遭匪人囚禁達十餘年之久的一部分。

  在今天之七巧仙子上官丹玉而言,她不但不知道匪徒們的主人「血劍魔帝」,就是她丈夫「一劍震八荒」,她甚至不知道她那位胞妹上官丹姝,早在她失蹤不久之後便已取位而代。當別人倒過頭來告訴她這些時,可憐這位遇人不淑,以致可貴青春皆伴荒山中隨苦雨淒風逝去的七巧仙子,既無激動之情,亦無任何怨尤,僅不住喃喃道:「命!都是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恨又怎樣?怨又如何?但望來世不至如此命苦也就好了。」

  她自己說得雖然平淡,別人卻聽得心如刀絞,唏噓不能自禁。

  另一方面,聚候在長安城中,普渡寺內的各派代表們,因迄未再接血魔韋老賊之行蹤消息,乃作成一項重大之決議:「值此紛擾時期,武林不可一日無主,茲由少林、武當、華山三派,以武會當然監察人之名義聯合公告天下,以現任盟主韋天儀久不問事江湖,任令血劍魔徒到處肆掠,實有虧盟主之職守,令限韋盟主於告示發出半月內,向武會監察人駐在之長安普渡寺報到述職,逾期不見前來,立即改選新盟主!」

  這道告示一經貼出,天下為之震動,於是,散處天下之兩道高手,聞訊無不競奔長安而來……半月之限,轉瞬即屆,一劍震八荒依舊音訊杳然。

  武林人物一言一行,重如山岳。限期屆滿之第二天,各派代表再不留情,立即以武會監察人名義貼出第二張通告:「七天之後,第十屆武林盟主將於太平谷普選產生!」

  於是,成千累萬的武林人物又自長安起程,潮水一般湧向漢中雲亭山太平谷!七巧仙子上官丹玉雖然尚未完全康復,但為了安全關係,也跟隨眾人一起上路,由七絕飛花負責照顧。賽華佗果然不愧華佗再世之美譽,這半個月中,他為七絕劍先後施行了三次手術,七絕劍一張劍疤纍纍的面孔竟然真的為之改觀。他向風塵老人一再拍胸保證,說他因手術嘗試成功,信心業已大為增加,將來到了太平谷,只須再經過最後之矯正手術,包管七絕劍之容貌可恢復九成以上,風塵老人轉問半帖聖手,半帖聖手也認為有此可能。因此,風塵老人大為高興,他也向賽華佗提出保證說,佛家有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他賽華佗今後向半帖聖手看齊,一心救人濟世,正派武林方面,將不會再有人仇視於他,或者提及他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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