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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另外那人接下去道:「所以,你要知道,娘娘這樣做,純粹的只是為了……咳,這個……所以說,這與年輕英俊並沒有多大關係。最重要的,是能保住秘密,本身行動謹慎尚不算數,得別人不起疑……這樣一說,你該明白了吧?你想:翻天掌醜到如此程度,有誰還會疑心娘娘跟他有一手?」

  先前那人又道:「娘娘今天來,將以何種面目出現?」

  另外那人打了個呵欠道:「管他!總之從外表無法辨認她就得了……噢,小張,有句話我得警告你,這個秘密,宮中也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們以後,仍以多多裝聾作啞的為妙,我們應該記住是宮中指派伺候這位拳掌教練的武士,老醜鬼叫我們怎麼做。我們就得怎麼做,千萬不可表示已經知道他老醜鬼每次藉這座密室個別接見友人其實是……」

  先前那人忽然促聲道:「噓,好像來了!」

  接著,人語杳然。

  小玉女先給嚇了一跳,哪知大殿上始終不見人影。她這才知道下面這座密室另有暗門出入,在大殿上,是永遠也看不到什麼的。小玉女不再停留,躡足下殿,匆匆趕返棧房,恰好碰著華雲表剛剛回來。於是,她紅著臉,將適才所聽到的,一五一十全告訴了華雲表。華雲表聽了,又驚又喜。現在,他漸漸明白過來,「翻天掌」何大恭賣身投靠血劍宮,原來其中還摻雜著一絲色情的誘惑。那麼,翻天掌,三公主,以及那名第一滾刀手等三人之間的微妙地位,也就不難獲得一點端倪了。在名義上,翻天掌因為只是一名「拳掌教練」,限於體制,他不得不尊敬「三公主」。而第一滾刀手以「總監」身份仍在這名「拳掌教練」面前低頭的原因,可能有二點:第一,滾刀手武功可能不及翻天掌,在黑道中,拳頭便是權威。第二,很有可能第一滾刀手已約略看出翻天掌與他們分宮娘娘之間的不凡關係,娘娘座前紅人,自以禮讓一點為妙。那麼,三公主為什麼怕第一滾刀手呢?這一點,仍待查證。

  另一方面,華雲表知道,宋故宮地下這座密室,並非血劍第一分宮之宮址,這兒只是這對血魔男女幽會的地方。分宮當在別處,不過也不會離這兒有多遠就是了。小玉女紅著臉孔皺眉道:「底下如何進行?」

  華雲表思索了片刻道:「這樣好了,現在尚屬探查階段,人多了反而不方便。先由我一人行動,等有了眉目,或者決定了步驟,我們再會合一起商事。這二天,妳可以到處走走,順便看看有無另外發現……」

  華雲表這樣說,一方面是為了進行時會有危險,一方面則為了事涉男女曖昧,小玉女參預其間總有未便之處。

  華雲表在棧中隨便叫了一點東西,之後便向北城宋故宮走來。這時約莫未牌光景,仲春午後,天氣晴和,故宮一帶,遊人漸多,這為華雲表帶來不少方便。華雲表雜在遊人中登臨那座大廢殿,前後各處仔細搜查,果然毫無跡象可尋。於是,他繞去殿後,步下那座亭閣剝落的廢苑,在走近一座匾題金輝兩大字的小亭子前,華雲表游目所及,心中不禁微微一動。金輝亭內,這時正有著一名儒巾儒服的中年人,手執一卷線裝文稿,在那裡來回緩踱,低聲吟哦不已。在這種杏花迷眼,柳絲撩人的二月古園中,忽然出現這麼一位騷雅之士,照理,可說是相當富有詩情畫意的;然而,華雲表僅在一瞥之下,即已發覺那名文上眼睛雖然望在手中那卷打開的文稿上,一雙眼光卻打眼角不斷溜向離亭不遠的一座殘碑背後。

  華雲表當下聲色不動,負手漫步去另一邊。他雖然明知道那座殘缺的石碑後面定有可疑之處,但是,他不想馬上走過去加以查察,他想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石碑在那裡,不會跑,不會飛,要想考究,隨時都可以;如今,他只要暗中牢牢看定這名中年文士就夠了!於是,眼下的形勢便變成,中年文士守候著那座石碑,華雲表則密切監視著那名中年文士。據華雲表猜忖,這名中年文士,很可能是翻天掌或者那位分宮娘娘跟在外面擔任警衛的心腹武士。所以,他等會兒只須躡蹤此人之後,就不難找到那座第一分宮的所在了。

  這樣,約莫過去頓飯光景,石碑後面人影一花,突然俏沒聲息地走出一名手挽菜籃的破衣老婦人。那名破衣老婦向前走出三四步之後,驀地定身抬頭,眼光飛快地四下一掃,見無異狀發現,這才繼續低頭向園門外走去。華雲表冷眼觀察,他見這名老婦人臉上雖然堆滿皺紋,露在青布包頭外面的鬢角也已泰半斑白,但是,那雙眼神卻極明亮動人。因此,華雲表斷定:此婦準屬那位什麼第一分宮娘娘所化裝無疑。這時,那名中年文士已安步下亭,一路閑眺著綴去老婦身後。華雲表不敢怠慢,絲棉袍袖一捲,露出裡面的白襯布,擺出一副十足的市儈派頭。然後,有如正在盤算著一批貨價似的,口中唸唸有詞,還不時伸手空作撥算珠狀,也於中年文士身後跟著向園外走去。

  出了故宮廢苑,走沒多遠,前面那名老婦人一個拐彎,忽由永泰門向城外走去。華雲表以為中年文士定會快步跟上,那知事實上恰恰相反,但見中年文士腳下一頓,目送老婦背影消失,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跟著,身子一轉,竟然折身走了回來。華雲表大感意外,急切間忙朝街角一家古董鋪子攏去。中年文士嘴噙著一絲冷笑,似乎正急於要趕去什麼地方,與華雲表匆匆擦身而過,看也沒有看華雲表一眼。華雲表待中年文士走出二十來步,稍作猶豫,最後決定回過頭來先將這名中年文士跟個明白再說!

  因為,出了永泰門,只有一座鳳凰山可去。鳳凰山係宋徽宗以人工所築,山上建有華陽宮一座,雖說規模不小,但範圍畢竟有限。假如那座血劍第一分宮就在城外鳳凰山中,將來找起來並不困難。倒是目前這名中年文士,行動著實令人起疑。照此人適才那種態度看來,此人顯非魔宮之武士。要是此人並非魔宮武士,那麼,此人是何來路呢?天色漸漸黑下來了,少數幾家店面已經點亮燈火。穿過城中鬧區,那名中年文士腳下突然加快起來。華雲表當然不會在乎這個,對方就是再快三倍五倍,他相信他也能勝任愉快的。轉過幾條大街,前面的中年文士身形略頓,左右迅速掠了一眼。忽然閃身進入一家客棧。

  華雲表抬頭望清店招之下,不禁微微一愣:「悅賓老樓」——什麼?原來竟跟我們住在同一家客棧之中?華雲表皺眉苦思,他和小玉女住入這家客棧已經好幾天了,每天進進出出總不下十餘次之多,棧中旅客,十九打過照面,此人難道是今天他出門以後才住進來的?華雲表正遲疑間,小玉女忽在門口出現。華雲表心中大喜,連忙比了個噤聲手勢,將小玉女招來身邊。小玉女低低埋怨道:「你怎麼了……」

  華雲表急急攔著道:「剛才沒有多久,有個穿淡青衣服的人走進去,妳注意到沒有?」

  小玉女惑然點頭道:「看到了,跟一個駝背老人住在後院三號上房,就在我們那一間的隔壁。對面一排廂房中,同時住下十來名彪形壯漢,他們進棧,只差前腳和後腳,我很懷疑他們是做一路來的,但是,又沒有見他們打過招呼,怎麼樣?」

  華雲表輕聲匆促地道:「快進去,留心那名青衣人與那個駝背老人的一舉一動。如有發現,馬上就來通知我,我在這兒過去不遠的那家四海茶樓上等妳,小心點,知道嗎?」

  小玉女眼中一亮,精神大振,不等華雲表叮囑完畢,頭一點,轉身飛步而去。華雲表懷著滿腹心事,開始移步往四海茶樓這邊走來。四海茶樓是他昨天路過這條大街於無意中發現的。茶樓內部情形如何,他並不怎麼清楚。如今,上得樓來,舉目約略瞻顧之下,他有點後悔與小玉女約在這地方了!樓上相當寬敞,燈光也頗明亮,從那些茶客們彼此交談的神情看來,他們之間似乎全是每天見的熟人。那些人一見華雲表上樓,所有的眼光全都集中過來,每一雙眼光之中,都好像多多少少帶有一股卑鄙之色。華雲表還不明白自己遭遇冷眼相待的原因何在,直到坐定後重新將那批茶客們觀察了一遍,他終於弄通了!

  原來這是當地文人集會的場所!但見眼下這批茶客,年紀雖然老少有都有,但在氣習和衣著上,卻有著幾點共同的特色。領口生毛,衣袖發亮,指甲黃黃的,長長的,年長者不斷撫弄頷下鬍鬚,年輕者則盡力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誰要說話,必然先以乾咳大清其喉嚨,每句話中,沒有一個「之」字也必有個「者」字,鼻煙壺,旱煙筒,咳嗤,濃痰,一片烏煙瘴氣,在這種場合中。華雲表現下這身商人裝束自然要受到歧視了。連過來泡茶的伙計,那股勁兒都是懶洋洋的,就好像為了那批常客的情緒,他們實在並不歡迎華雲表這麼個客人似的。

  華雲表渾身不舒服,可是,他和小玉女已經約好了在這兒碰面,不忍住點又怎麼辦?這樣,一直過去足有半袋煙之久,那批常客方纔逐漸恢復交談。華雲表稍為留意聽了片刻,發覺這批自命清高的傢伙,談的雖然是詩詞文章,但內容卻甚稀鬆平常。發覺了這一點,華雲表一口氣也就慢慢平復下來。他心想:哼哼,你們這批腐儒別瞧不起小爺,若在平常時候,小爺肯跟你們這批腐儒坐在一起才怪!華雲表感覺肚子有點餓,便又叫來兩份點心,他一面吃,一面四座打量,想看看今晚這兒是不是真的只他這麼一個「俗客」。

  忽然,華雲表的眼光在斜對面一個漢子身上停下來。那個漢子正在以臂作枕,倚柱假寐,淡淡的眉毛,高高的顴骨,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腿彎中夾著一隻長方木箱,木箱上串著一根磨得發黑的皮帶——啊,藥筒,原來是個走方郎中!華雲表為此發現,頓感說不出的高興,心想:「好,這下有伴了!商人不受歡迎,一個走方郎中大概也好不到那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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