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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雙方念生同時,青衣漢子搶先一著,寶劍一振,驀地攻出遊龍劍法中的第十五招:「騰風穿雲」!劍化長虹,飛奔華雲表咽喉要害!華雲表大喝一聲:「來得好!」

  手中枯枝反手掃出,表面似是迎向來劍,招式演至中途,枯枝一沉,迅速劃出一道弧線,疾逾電光石火,猛往對方腰際一下掃去!這是驚天三式中的一式「龍遊四海」!

  絕學絕招,果然不同凡響。青衣漢子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仗以驕人的一套遊龍劍法中竟還有這麼一招。一記挨實,身形一晃,撤劍踣地不起!青衣漢子挨的雖然只是一根枯樹枝,但是,內力所達,直與真劍無異。但見他兩眼翻白,臉上佈滿痛苦表情,顯然已經應劍氣絕。這尚是華雲表有生以來第一次親手斃敵,雖說事出不得已,然於看到對方那種死狀之後,仍不禁感到一陣歉然和憮然。他將屍身搶去墳後隱僻處草草葬了,又將對方的衣物,以及對方那支短劍和劍鞘,一齊撿起收好。拾綴停當,返身入棧,悄然閉門上床,解衣就寢。

  第二天,他離鎮走到一處無人地方,改穿上那名青衣漢子的衣服,對著解凍的河水化裝成那名青衣漢子的臉形,然後毫無顧忌地展開追風身法。「萬花掌」和「遊龍劍法」他欠缺的只是火候和臨敵經驗,招式方面,他是暫時不須再演練了,「泰山怒龍堡」父子三人的安危,可說全操在他一個人手裡。早趕到一天是一天,他不能有負風塵老人的殷殷囑託!追風身法一旦展開,走起來可就快了,不過三四天工夫,華雲表抵達鄰近魯省之宿遷。

  那是一個傍晚時分,華雲表放緩腳步,正擬從容入城之際,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蹄。華雲表回首望去,來的共有三騎,最前面是個眉目英秀的藍衣少年,稍後則是一名中年壯漢和一名駝背老人。華雲表已看出三人均為武林中之高手,腳往後移,偏身退去路旁,準備讓三騎先行通過。三騎臨近,去勢漸緩。馬上老少三人朝華雲表隨意掃了一眼,忽然間,三人同時一聲輕咦。三人好似同時想起什麼似的,手中馬韁一勒,臉上均露出不勝詫異之色,並一下子又都回過頭來!三人控韁注目不語,好似有所期待一般。華雲表不甘示弱,也朝三人仔細打量過去。但見藍衣少年一身書生裝束,俊目奕奕,神采鋻人,看上去似乎最多才不過十五六歲光景。華雲表對這張英秀的面孔,瞧著總好像有點眼熟,但一時之間偏又想不起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

  那名勁裝壯漢,年約三旬出頭,長方臉,高鼻梁,膚色黑中泛紫,雙目精光如電,背後斜背一隻長條形青色布囊。雖然知它裡面裝的是兵刃,卻無法判斷出那件兵刃到底是刀是劍。至於那名駝背老者,一副長相可實在叫人不敢恭維。八字眉,鬥雞眼,鼻子像一隻爛紅棗,嘴巴如兩片霉桔皮。但是,別瞧他長相猥瑣,神氣卻顯得滿倨傲的,嘴唇緊合,臉面微昂,儼然凜不可犯,眉宇間充分透露出一派不屑之色。看著,看著,華雲表糊塗了。

  首先,他就分不清三人之間的主從關係。剛才,三騎遠遠而來,他見藍衣少年跑在最前面,而且人品又是那麼俊逸,他滿以為藍衣少年應是他們這一行的少主人。而現在,他看出,這名勁裝壯漢以及這名駝背老者,竟然誰也不像一名底下人!其次,這是最主要的一個問題:他們為什麼要這樣瞪住他?尤其是刻下那三雙朝自己投射過來的眼光,看來雖然無善意可言,同時也好像並無多大惡意存在。華雲表所能確切地感覺到的,便是三人似乎在「有所期待」!「期待」什麼呢?華雲表想不透。既然想不透,多想也是無益。

  於是,華雲表緩緩移開視線,抬頭望望天色,然後悠然晃身舉步,繼續向城門口走去。馬上老少三人,相顧愕然,最後,眼色互遞,同時會心點頭,馬腹一夾,逕自揚鞭魚貫入城。華雲表照例投歇一家小型客棧,用完晚餐,掌燈入房。華雲表在燈下翻了兩頁書,覺得心情始終無法平靜。他想起傍晚藍衣少年那張英秀而眼熟的面孔,也想起令人蹙額的另外兩張——終於,華雲表毅然站起身來,背起包裹,留下房錢,輕輕將燈吹熄,悄悄推開房門,閃進後院,一躍登牆!為了能早日順利趕去泰山怒龍堡,他不願再惹麻煩上身。日間那三雙眼光,雖不可怕,卻甚可疑。不論其原因何在,總而言之,他相信,老少三人絕不會就此放過他的!

  華雲表這種想法馬上就被證實了。他一路奔出北城門,身形剛剛落向官道,頭頂上空一陣衣袂破空之聲過處,迎面通路上,悠然飄落一名黑衣幪面人!來人落地,一把扯去臉上那幅黑色紗巾,赫然正是日間老少三騎中的那名勁裝中年漢子!華雲表退出半步,蓄勢沉聲道:「朋友意欲何為?」

  紫臉中年漢子目不轉睛地低喝道:「『春風三千里』!」

  華雲表心念一動,應聲脫口答道:「『四海原一家』!」

  華雲表只知道江湖上黨徒眾多的幫派,為彼此易於辨識和聯絡起見,各幫各派均有種種不同的切口。但是,他除了熟諳丐幫的各種切口外,對於其他幫派的切口則是一無所知。因為這是一個幫派中的最高機密,平常時候,外人不但答不上來,就是聽到了,也不一定就能弄清對方係屬何幫何派,以及在該幫該派中的地位身份。而這次,他能脫口答出,可說完全是一種偶然的巧合!

  那天,在黃山腳下的小鎮上,「俠蝶」扣住「玄星上人」的手腕,他因為不知道「玄星上人」即「風塵老人」所化裝,一時情急,毅然挺身喝令俠蝶放手。俠蝶以道上術語「亮萬兒」,或者「挑啞旗」叫他報身份。他出示「閻羅令」,俠蝶於變色之餘,他記得對方就好像曾經說過這麼兩句:「春風三千里,四海原一家」!當時,他沒有聽懂,也沒有加以留意,而在剛才,他突然想起:這兩句話,一定就是魔宮部下的「切口」!那天,上下兩句由俠蝶一個人說出。

  原來是俠蝶下台之前,一方面為了找回顏面,一方面則為了藉以示威的表示,意思就是說:聽得懂本俠來自何處嗎?嘿,有一天閣下明白了這兩句切口的出處之後,不雙腿發抖,倒抽一口冷氣才怪!俠蝶柳中平當時這樣做,原是武林中一種嚴重的違規行為,沒想到若干時日之後,它卻為華雲表解除了一場危難!

  果然,那名紫臉中年漢子見對方應付如流,神色立即緩和下來,當下走上一步,抱拳賠笑道:「差點就要發生一場誤會。」

  華雲表也拱了一下手,淡淡說道:「其實也沒什麼……」

  直到目前為止,一切尚未「脫離險境」。因為,他雖如瞎貓碰到死老鼠般地,偶爾湊合上了,但他依然不明白,對方何以會誤認他是一名魔宮武士的?論衣著!他現在的這身衣服,如果走出鄉間,幾乎舉目可見。談面貌,是的,他的易容術經過「萬里追風」和「風塵老人」先後指點,此刻所顯示的一張面目,很可能已跟那名真正的魔宮劍士達到亂真之程度;但是,問題又來了:對方如能憑面貌認人,又為什麼要這樣不惜工本地多此一舉呢?所以,在沒有完全了解真況之前,他應該避免多說話。萬一迫不得已時,所用的詞句,也必須字字斟酌。

  紫臉漢遲疑了一下,期期地又道:「本座很是不解,您……老大哥……來自總宮,而且出身宮中紫衣隊……而本座等,隸屬第一分宮。雖說彼此從未謀面,但是,我們的標誌都很明顯,真不知傍晚時分,我們三個依宮規等候你老大哥有所交代時,為什麼你老大哥竟然一無表示?」

  華雲表初步知道兩件事:老少三人係來自血劍魔宮第一分宮。分宮的人與總宮武士相遇,依宮規應該先由總宮武士出聲招呼!不過,最主要的一點他還是弄不明白:對方從哪方面認出他是總宮武士?而且還明確地指出他出身紫衣隊?他,現在身上穿的不明明是一套藍粗布衣褲麼?!疑問再多,也是無法發問的,於是,他整了整臉色,以一種總宮紫衣武士應有的莊嚴聲調低沉地道:「密令在身——歉甚!」

  那名紫臉漢子呆了呆,一切尚未問出口的話,至此一齊打住。只見他不勝惶恐地一躬身,跟著半偏著身子托臂輕聲道:「打擾了,紫衣老大哥請!」

  華雲表不再客氣,抱拳一拱,大踏步向前走去。華雲表走出十來步,凝神聽察,知道那名紫臉漢子已經返身離去。這才真氣一提,繼續展開追風身法向前飛奔。一口氣奔出三十餘里,這時弦月斜掛,才不過二更左右。華雲表知道,經此一來,那來自血劍第一分宮的老少三人是再不會留難他的了。於是他將腳步放慢,深深舒出一口大氣。

  就在這時候,華雲表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了起來:剛才那名紫臉漢子,不就是那天於洛陽第一樓監視青衣少女向龍堡雙玉下毒,結果因青衣少女改變主意,以致一怒拂袖下樓,最後在北邙山中,僥倖避過黃胖漢子藍焰火彈的那名第一滾刀手嗎?不會錯的了,那名「藍衣少年」,也正是當日那名「青衣少女」!怪不得他在照面之下有愈看愈有眼熟之感。現在,華雲表所不認識的,只剩下那名駝背老者。不過,他對那名駝背老者印象甚劣,並沒有一定要弄清伊人是誰的念頭。他刻下感到為難的是:自己是繼續奔向泰山?抑或回去與那一行會合?

  所謂:「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那位苦命的第十八分宮娘娘,臨死之前,含淚託付的每一字每一句,至今仍然縈繞在他的心頭耳際:「妾身總算有著一份希望,這樣,死也死得安心些了。少俠,我們之間就此生死一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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