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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華雲表搖搖頭道:「小美?唔,我看一點也不美,真是辜負了這個好名字。不但不美,連說起話來都叫人討厭,這間屋子,下次妳最好少來!」

  那叫小美的女婢又羞又怒,幾乎氣得昏過去。老人也為之氣得發抖,喝道:「畜生,簡……簡直胡說!」

  接著,老人忙又轉向那名叫小美的女婢,連連打躬賠禮道:「務請姑娘原諒。這畜生從小乏人照管,加以天生痴呆,這事是裡面姑娘們都知道的,連老朽也拿他無法可想。」

  華雲表仍作不服之狀,喃喃道:「難道我說錯了嗎?你瞧,眉毛那麼粗,眼睛那麼細,嘿,這會兒更難看,一張尖嘴翹得老高的……」

  說著,「嗤」的一聲,忽然擤出一把清鼻涕,沾髒的右手在左手掌心搨了兩下,然後舉掌一把抹上壁間那幅古畫!

  小美恨恨一跺足,掉頭奪門而去。不一會兒,小翠走了過來,雙眉緊皺,偷偷溜了壁間那幅古畫好幾眼,這才朝老人開口為難地苦笑笑道:「夫子,婢子有句話……」

  老人好像有著不幸預感似的,連忙賠笑道:「翠姑娘不必見外,有話儘管說就是。」

  小翠遲疑了一下,指著神情木然的華雲表道:「這位賜哥兒在沒有來這裡以前,不知道他一直是跟誰過活?」

  老人賠笑道:「噢,這個麼?是跟他一位遠房娘舅,那位遠房娘舅自己兒女多,老朽因為深恐人家照顧不來,所以這才……」

  小翠連忙接下去道:「假如再將賜哥兒送回去,不知方便不方便?若是僅為了生計問題,那倒簡單,這裡娘娘叫婢子帶來五十兩銀子。」

  小翠說著,將一對沉甸甸的銀子放在桌上。老人呆了片刻,最後深深嘆了口氣,黯然自語道:「既然這樣,明天一早打發他上路就是了。是的,老朽也知道,遲早總會有這麼一天的,唉唉,家門不幸,夫復何言……」

  第二天,華雲表背起一隻青布小包裹,拖著沉重的腳步,紅腫著眼皮離開了這座神祕而可怖的莊院。分別時所表現的黯然氣氛倒是一點也沒有做作,他原有著無限心事,同時,他也的確有點離不開風塵老人。「馬上去一趟泰山怒龍堡,通知怒龍趙子昂父子們小心——」昨夜,講完驚天三式,風塵老人這樣交代他。華雲表沒有多問,血劍魔帝不會放過怒龍父子。他是知道的,因為他曾在洛陽第一樓親耳聽到趙氏兄弟向賀蘭神行太保打探萬里追風的下落。

  怒龍要想借重萬里追風,必然是為了對某些事生出懷疑。很顯然的,這些事十九定與魔宮或魔帝有關!華雲表當天渡江到達老浦口。這八九天以來,他實在太累了,他現在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找個妥當的地方好好睡上一大覺!他找到一家又小又髒的客棧,要了最後面一個小房間,匆匆吃了點東西,臉也不洗一把,閂門上床便睡。一覺醒來,已是翌日近午時分。華雲表付了房飯錢,繼續沿江北上。

  走著,走著,忽然「噗」的一聲,自包裹中掉下一件東西。華雲表回身一看,原來是那個裝有散碎銀兩的小布包。華雲表俯身撿起順手納入懷中,內心微感詫異,他想:「這包碎銀是包在換洗內衣褲裡面的,包既包得緊,又沒有打開過,它怎會無緣無故掉下來的呢?」

  他脫下包裹反覆察看了一番,包裹仍然縛結好好的。於是他又想:「大概是我昨夜熟睡中,不經意將它揉擠到內衣外面來了,還好聽到它掉下來的聲音,以後可得小心點才好。」

  華雲表覺睡足了,精神也有了,他又不禁想起遊龍劍法那最後的驚天三式來。風塵老人告訴他:這套遊龍劍法與別種劍法最大的差別便是可以練至人劍合一之境界,人有幾分功力,劍便有幾分威力;這就是別的劍術名家少不了一隻真正的寶劍,而遊龍劍法之傳人只須一段約具劍形的木棒便能同樣發揮威力的道理。老人說:這種情形最有利於這套劍法的初習者,在藝成之前,手中盡可不著一物,遇上敵人,則隨便折取一截樹枝均可以代替寶劍使用,對身份之保密,有著莫大方便。

  華雲表走近一片野竹林時,拗下一根竹枝,一方面當手杖,一方面沿路暗暗揣擬驚天三式之各種微妙的變化。天黑時到達六合,華雲表在走向一家小客棧時,忽然感到情形似乎有點不對。身後,一名肩著一根空扁擔的青衣漢子,也跟著向棧中走來。華雲表覺得這傢伙似乎有點眼熟,歇定後細細一想,被他想起來了。一點不錯,昨天,在老浦口那家客棧中,他曾經看到過這個傢伙!所不同的是,昨晚這傢伙背的是隻空籮筐,今天則換了一隻桑木扁擔。本來,這是一條官塘大道,偶爾碰上一二個同路旅客,事實上並不算什麼稀奇,不過,問題出在他曾於半路上掉落過一次銀包!

  當時華雲表並沒有十分在意,而現在他覺得那隻銀包實在沒有自包裹中漏出來的理由!假使是他熟睡中揉擠出來的,為什麼衣物卻沒有散亂?還有,這傢伙如果是個小販子,他那隻籮筐丟到哪裡去了,這隻桑木扁擔又是那裡來的?他難道是「賣籮筐」而「買扁擔」的不成?所以,華雲表最後斷定,他昨夜睡得太沉了,這傢伙一定撬門到過他房中,多半是這傢伙在將包裹恢復原狀時,匆促間誤將銀包放在衣物外面。見了銀包不動心,不是另有圖謀還會有什麼?

  華雲表一方面感到驚心,一方面也感到興奮。他希望這名青衣漢子是把好手,但不希望對方好出自己太多,他想以新近練成的「萬花掌」和「遊龍劍法」在這廝身上來一次及鋒小試。一夜沒有動靜。第二天上路,先是華雲表一個人出棧,上路走沒多遠,身後有笑語傳來。華雲表回頭一看,一人推著一輛獨輪車,三五個短衣漢子走在前面,談談笑笑,狀至投契,那名青衣漢子赫然在內。

  ▼第十九章 驚天一式魔屍橫

  華雲表故意放慢腳步,細細察聽之下,發覺其餘的漢子都是當地口音,惟有那名青衣漢子則是一口川腔。再聽談話內容,更證明這幾個人不過是無意走在一起,顯然是青衣漢子有心套交情。以圖掩蔽自己的身份而已。走在四野無人的大路上,旅客自動結伴而行乃屬人之常情,於是,華雲表索性留下來,等一行走近之後,攏上去傻笑著搭訕道:「諸位好啊!……」

  眾漢子一致含笑點頭,那名青衣漢子分外熟絡,堆笑道:「老弟,你好。咦!我們好眼熟,似乎哪裡見過?唔!讓我想想看。噢噢,對了,巧得很,前天在老浦口,昨天在六合,我們都住的同一家客棧是不是?難得,難得,說起來真是有緣——老弟去哪裡?」

  華雲表暗暗佩服。四川人向以精靈見稱,果然是名不虛傳。他怕華雲表也許會記起他來,乾脆攔在前面說了,藉以表示他的「坦率」,表示他的「胸無城府」,以及這情形純屬「無意之巧遇」!華雲表佯作不察,答道:「徐州,你呢?」

  青衣漢子高興地道:「啊,更巧了,我也是去徐州!」

  青衣漢子看上去好像很高興。但是,華雲表卻從對方眉宇間捕捉到一抹迅閃而逝的失望之色。基於這一發現,華雲表明白了!這傢伙一定是金陵一路跟下來的一名魔宮武士!何以見得呢?原來風塵老人向魔宮報的祖籍是「徐州」;他現在答的也是「徐州」,加以他現在面目不改,衣著如舊,對方在他包裹中又是一無所獲,如果不是魔宮派出來查核他身份的武士,為什麼要「失望」?現在,這廝既然說出他「也是去徐州」,顯然是魔宮命令規定,不論有無可疑之處,一定得跟到地頭才許折返。如此一來,遲早總是麻煩。

  來日為了趕路,他說不定要施出追風身法,甩掉這廝固然不費吹灰之力,但是,他這邊露出馬腳,這廝回去一報告,豈不誤了風塵老人?所以,問題早晚都得徹底解決,就算對方不惹他,他也一樣不能放這廝活著跑掉。他不妨先逗逗對方取個樂子,什麼時候鬧穿,就在什麼時候順便解決問題!於是。華雲表仍保持著他那股呆氣,向對方認真地稱讚道:「剛才這幾位好像在問你四川那邊如何如何,你老大哥想是四川人吧?哎喲,你老大哥真了不起!」

  那名漢子聽得有點糊塗,張目道:「此話怎講?」

  華雲表一臉正經地道:「你老大哥要不是自稱四川人,可真一點也聽不出來。喝,口氣這麼斯文,活像個讀書人,我記得我爺似乎說過,四川人呀,說起來,不是什麼『哥子』,就好像都是『龜兒子』……」

  眾漢子哈哈大笑,青衣漢子兇睛一翻道:「你小子……」

  華雲表裝作沒有聽到,手指著那些漢子詫然道:「你們四川人,『龜兒子』,說起來多得很。首先,你老大哥,第一個得承認,這又不是我捏造出來的。他們笑什麼?咦!真怪!這有什麼好笑的?」

  青衣漢子大概忽然想起,這小子原是呆瓜一個,越描只有越黑,我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於是,他忍住怒氣淡淡說道:「快點趕路吧。老弟,像這樣走走停停的,一天十里也跑不到,哪一天才能夠趕到得徐州?」

  華雲表點頭稱是,一面拉開步子,一面偏臉又問道:「老大哥去敝地有何貴幹?」

  青衣漢子信口答道:「販點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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