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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兩名少女同時縱身而起,搶著拔下那支紅色短劍,一路飛奔入內,穿過兩重院落,最後停在一座小樓下,仰臉喘息著歡呼道:「娘娘,娘娘……」

  小樓窗口中,探出一張俏麗而蒼白的婦人面孔,蹙著眉尖向下面問道:「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的?」

  一名少女將手中那支紅色短劍揚了揚,另一名少女搶著歡聲道:「帝君今夜三更臨幸,恭喜娘娘啦!」

  婦人驀見血劍,先是微微一呆,接著,蒼白的面龐上泛起淺淺一層紅暈,凝眸他處,怔怔出神,久久不發一語。最後,俏麗面龐上紅暈消褪,又回復先前那種因長期幽居所致的病態蒼白,深深一嘆,喃喃自語道:「菁兒都快十五歲了,十五年之後,難為他居然還會想到這座分宮。」

  緩緩轉過臉來,點點頭道:「妳們上來吧!」

  兩婢上樓入室,婦人伸手接過那支紅色短劍,撫摸良久,忽然抬頭向兩婢吩咐道:「去把娘那隻易容藥盒取來。」

  一婢愕然道:「娘娘……說錯了吧?不是脂粉盒麼?」

  婦人平靜地道:「易容藥盒。」

  兩婢惑然互望一眼,默默走去對面一間臥房中。不一會,一婢拿來一隻木盒,一婢端來一盆清水,站在婦人身前,等候婦人使用。婦人指著身邊一張方几道:「放在這裡。」

  兩婢依言將木盒和水盆放下,婦人又道:「再去搬兩張椅子來。」

  兩婢搬來兩張椅子,婦人吩咐她倆就在膝前坐下,接著,緩緩打開那隻易容藥盒,蘸了一些清水,緩緩在調色池中捻和著一種黃褐色的藥末,最後,拿起一支軟刷,濡了藥液,向其中一婢道:「麗兒,妳先來……」

  那叫麗兒的女婢惶然失聲道:「娘娘,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婦人平靜地道:「我在十五年前,當時的處境與妳們現在完全相同。自妳倆入宮以來,我一直沒說過帝君一句壞話,現在娘可以告訴妳們了,妳們渴望一見的帝君,實在是個無恥而又無情的大淫棍……」

  天黑了,馬鞍山,迷雁谷,那片森林深處的「血劍魔帝」「第十八分宮」中,燈光輝煌,喜氣洋溢,全宮上下,都在準備迎接三更的到來。那位分宮娘娘,早已沐浴易裝,宮髻霞帔,明艷照人。在她內心,正有著不可告人的痛苦,但是,她除了強裝笑臉,別無他法。

  她純粹是為了她女兒小菁而活著。十五年了,小菁應該是十五歲了,但是,小菁自滿月之日被帝君著人抱走,十五年來音訊杳然。十五年來,她在這兒,錦衣玉食,帝君定期差人送來各項用品,就是見不著帝君本人。她深知帝君之為人,每次差人來到,她從不敢問及女兒一字,以及這十五年來女兒都跟在什麼人身邊?住在什麼地方?還知不知道有一個親娘活在人世?而今天,她已下定決心,哪怕因此觸怒帝君而送命,她也要向帝君要回她的女兒……

  初更……二更……月近中天,三更終於到來。「血劍第十八分宮」前廳庭院外,一陣嗖嗖劃空之聲由遠而近。緊接著,當空月色一黯,突於庭院中聯翩飛落八名錦衣幪面人!八名錦衣幪面人,人手一支長劍,於飄身落地後,四人留在院中,四人奔入大廳,急搜一遍,然後,每二人一組,於台階兩側,持劍相向而立。八名錦衣幪面人出現,廳裡廳外,頓時歸入一片沉寂。很顯然的,先頭清道劍士到,血劍魔帝即將駕臨了!這時,僻處後院一角的紅樓中,檀香氤氳,燭影搖紅,那位雖已經過刻意修飾。眉宇間卻依然籠罩著一抹淡淡哀愁的分宮娘娘,手撫香囊,斜倚牙床,怔怔出神,不發一語。

  兩名貼身女婢,在經過巧妙的易容手法後,衣著仍光鮮,唯姿色已顯得粗俗不堪。此刻,兩婢傍窗側立,分別手挑窗簾,神情專注地探首遙望著前院動靜。一婢忽然輕呼道:「啊,來了!」

  另外一婢接著道:「怎麼帶來這麼多隨行劍士?你瞧,除了錦衣近衛,還有藍、黃、黑三色武士,咦,還有兩頂青篷小轎,轎中又是什麼人?」

  一聽說還有兩頂青篷小嬌,那位分宮娘娘不禁神色一動。但是,她似乎為了自尊心的關係,僅抬起眼角朝兩婢背影掃了一下,唇角牽動,欲言又止。一婢忽又低聲訝呼道:「那…那是在做什麼?」

  另外一婢愣了愣,霍地轉過身軀,怔怔地望向床沿上坐著的分宮娘娘道:「娘娘,您不過去看看麼?」

  分宮娘娘強定著心神,淡淡問道:「怎麼了?」

  先前發出訝呼的那名女婢這時轉身搶著答道:「帝君指揮金錦近衛將兩頂小轎抬入大廳,本宮伺候在大廳中的僕婦竟全被趕入東西兩邊廂房。宮門上了閂,大廳前後門也似乎全部關閉,藍、黃、黑三色武士則散佈在四院牆頭,長劍出鞘,戒備森嚴……」

  另外一婢側耳之下,突又低呼道:「聽,前廳似乎有人在慘嚎。」

  分宮娘娘臉色一白,喃喃道:「什麼『臨幸』不『臨幸』,敢情他只不過是看中這兒隱僻,要在這兒臨時設庭拷問幾名犯人罷了……」

  語音未竟,雙目一閉,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兩婢也眼圈一紅,同時低頭垂淚,大廳中慘呼之聲已逐漸低弱,一陣山風過處,落葉撲窗,沙沙如雨,使人心頭頓然泛起一絲寒慄的涼意……一婢拭淚抬頭,恨恨地道:「這種負心人,娘娘已沒有什麼好指望的了。如果娘娘不願生離此地,遲早下場一樣,娘娘何不這就前去好好地責問他一番?」

  分宮娘娘幽幽一嘆道:「妳們兩個不是不知道,娘早在十五年前失身之夜,一身武功即已遭那賊子以巧妙手法毀去。如今的娘,幾與殘廢人無異,他在大廳中,如果存心閉門不納,娘又如何進得去啊?」

  另一婢忽然忿忿地道:「麗妹,我們兩個去,雖然我們合起來也許還抵不上一名黑衣武士,但只要能夠闖入大廳,指著那賊子痛罵一場,也就死不足惜了!」

  被喊做麗妹的女婢奮然道:「是的,明姊,我們這就過去!」

  分宮娘娘突然低喝道:「兩個丫頭站住!」

  兩婢同時約步返身道:「娘娘何似要阻止?」

  分宮娘娘注視著兩婢,憐惜地道:「妳們兩個丫頭,畢竟不負為娘疼愛一場,就憑妳二個現在這份心意,這十數年來,為娘的也就不算白活了。現在,娘要告訴妳們兩個,今天,經過這種無情打擊,為娘的於心灰意冷之餘,可說已然大徹大悟,完全看穿識透了。俗云:毋為兒孫作牛馬,兒孫自有兒孫福。這種說法,在今天為娘的想來,實在不無道理。菁兒那丫頭,如果早就夭折了,自然無話可說;不然,她既然不依靠親娘而能活到今天,那麼,今後她依然還會活得很好的。今天,我們娘兒三個,既無法為自己打算,則不妨在惡運降臨之前,盡量做點有益於他人之事,說得好聽點,修修來世。你們兩個丫頭不必逞強使性子了,可從床後密道潛赴前廳,自秘門窺望廳中一切,二人輪流返報,為娘的也曾一度是武林中人,且看能不能為那名可憐的被害者想想法子……」

  兩婢欣然領命,繞至床後,一閃而沒。這邊,分宮娘娘怔怔地望著兩婢於床後復壁中消失,喃喃自語道:「這條密道,原為排遣無聊歲月所戲闢,想不到今天居然還派上了一點用場……」

  不一會,叫明兒的女婢首先喘奔回報導:「被拷打者,是名破衣婦人,全身皮破肉綻,刻已奄奄一息,因為是向下俯伏著,一時無法看清面目……」

  分宮娘娘呆了呆,揮手低聲道:「好,快去再換麗丫頭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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