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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走過正街時,華雲表隨便買了幾樣餅食,繼續向前走去。出鎮半里許,華雲表看到路旁有座土地廟,廟前豎著丈許高一道磚牆,裡面既乾淨,又涼爽,這種初秋天氣,睡什麼高貴客棧反不及露宿在這種地方來得更愜意!於是,他吃了餅食,又去不遠處飲了幾口河水,回到牆後磚地上,倒頭就睡。夜靜天涼,華雲表不一會便即睡去。

  也不知隔了多久,華雲表忽為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叱喝聲所驚醒。運神傾聽間,但聽牆外大路上一人正在怪吼著:「喂喂,老子招呼打在前頭,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你們如果再不放手,老子真的要發毛啦!」

  一派虛聲恫嚇之詞,結果卻只換來一陣嘻嘻哈哈笑聲。這陣笑聲竟然男女夾雜,不下五六人之多。最令華雲表心動的,便是先前發話的那人,口音聽來極為耳熟,可是,究竟曾那裡聽過,一時間卻又偏偏想不起來。

  華雲表正待起身設法窺視,忽聽一名青年男人的聲音大聲責問道:「你真的還不服罪?」

  先前那漢子叫道:「我犯了什麼罪?」

  年輕男人喝道:「你,你——?」

  先前那漢子叫道:「我老子怎麼樣?你們雙雙對對,勾腰搭背,拿肉麻當有趣,老子心急趕路,只不過無心碰了你們一下,你們就硬指老子摸了你們妞兒什麼地方,誰摸了?再說,就算摸了又怎樣?她那屁股走起路來一擺一蕩的,雖說這一帶天黑地荒,不礙眼,卻礙人走路,順手推一把算什麼?誰知道她不是有意歪過來給老子摸的呢?」

  華雲表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廝怎麼這般下流橫蠻,人家有情人成雙結對的月下漫步,你毛手毛腳地揩了油,不但不服罪,反而出口糟蹋人,世上哪有——突然之間,他不覺得可氣了,也不覺得可笑了!因為,他已猛然發覺了雙方是什麼人!

  那名無賴之徒,他聽出,正是那名神祕而又滑稽的「黃胖漢子」,而男男女女,可能即為那些「幻形教」的男女門徒!華雲表一躍起身,探首牆頭向外一看,自己猜測的,果然一點不錯。所不同的,只是那位冒牌病彌陀已不知從哪兒弄來一件大布褂穿在身上,但是,那件布褂仍只遮掩了雙臂和背心,紐子沒扣,前襟敞著,那肉墳似的大肚子,依然高高的向前腆頂著。

  而那批青年男女,六人中有四人他曾經見過,正是那天在合肥城外演戲而弄假成真,結果鬧下人命血案,一哄而散的四名打手!這批男女教徒原先似乎只為了黃胖漢子貌不驚人,進逼逗著好玩,現在見黃胖漢子愈說愈難聽,一個個不由都動了真火。

  左邊一名綠衣少年突然揮手道:「上,宰了這龜孫子!」

  六名男女呼嘯一聲,六支長劍齊揮而上。黃胖漢子一面閃避,一面怪叫道:「喂喂,且慢。你們還沒弄清老子是誰,便當真出手,待會誰要吃了虧,可別怪老子事先沒有打招呼……」

  指揮攻敵的那名綠衣少年猛刺一劍,嘿嘿笑道:「一面打,一面報名也是一樣!」

  黃胖漢子大叫道:「你們真的不怕麼?老子就是山東『病彌陀』!一向手狠心辣,殺人不眨眼,你們可不要後悔啊!」

  這批年輕男女顯然對「病彌陀」三字毫無印象,而且黃胖漢子的一番話,更使他們消除了可能的一點顧忌之心。因為就如那酒醉者永遠嚷著還能再喝一樣,一個真正手狠心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會像他這樣色厲內荏,一再亂放大氣地以求妥協麼?所以,六支長劍不但沒有稍緩,反而在一片冷笑聲中攻得更急,黃胖漢子突又大喝一聲:「等一等!」

  綠衣少年笑喝道:「等什麼?」

  黃胖漢子躍退丈許,探手入懷,一面正容道:「以一對六,有一對六的戰法,待老子查了拳譜和兵書,再來好好地收拾你們!」

  華雲表正自暗暗發笑,不意黃胖漢子口裡這樣說著,竟然真的自懷中取出一本破破爛爛的小冊子來。六名男女幻形教徒見了,先是頗感意外地一怔,接著,由那為首身穿青色長衫的教徒揚臂止住另外五人之攻勢。意下大有橫豎不愁這廝會飛上天去,不妨看看這廝於黔驢技窮之餘,究竟還有什麼名堂耍出來。但見黃胖漢子非常認真地將那本小冊子匆匆翻過數頁,大聲念道:「牛馬羊,雞犬豕,六畜為災,應鎮以『雪花六出法』。而最有效者,莫過於本法中之『回眸一笑百媚生,江州司馬青衫濕』!」

  六名男女教徒,人人為之莫名其妙,心想:這傢伙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就在眾男女教徒,惑然相顧之際,黃胖漢子身軀一轉,突然閃電般向那名青衫教徒一掌劈去。變生倉促,欲避無從,青衫教徒應掌倒斃!

  另外五名教徒既驚且怒,神定之下,一聲吼,齊齊揮劍攻上。黃胖漢子邊逃邊叫道:「且慢,一對五另有一對五的一套,不看書我是打不來的,你們逼急了,老夫可就不奉陪了。」

  現在當然不會再有人理他了。可是,說也奇怪,五支劍交錯圍攻,雖然織成一片虹網,黃胖漢子卻不僅在縱橫劍影中進退自如,而且兩眼還一直盯在手中那本小冊子上。只見他一面窮嚷,一面更忙裡偷閑。手沾口水,掀著書頁,好像真的在找其中某一頁某一段一般。

  不多一會,黃胖漢子忽然叫道:「有了,在這裡,刀劍矛戟矢,土火水木金;五行不正,五刃相危,應破以:『浪絮已逐東風去,夭桃應隨春水歸』!」

  叫著,身軀一矮,單足掃出,迎面一名紅衫女教徒應足向左踉蹌絆出,正好撞上另一名教徒的劍尖,劍尖貫頸,血雨四濺!

  黃胖漢子早竄去一邊,這時揚著那本小冊子大叫道:「今日不回頭,明年紙錢飛!底下一招名叫『四大皆空』。該死的一對已經死了,你們四個斟酌著辦!」

  餘下的兩對男女教徒本待繼續撲過去,聞言不禁朝地上兩具同伴的屍體掃了一眼,慘狀入目,心底寒生,猛打了一個冷噤,紛紛掉身拔腿而遁。黃胖漢子等到四名男女教徒去遠,忽然身子一轉,探首朝牆頭的華雲表略略一笑道:「朋友,你瞧也瞧夠了,現在該輪到咱們二個玩玩了吧?」

  華雲表知道這黃胖漢子雖然發覺到他的存在,卻沒有認出他是誰。當下他有意拿這黃胖漢子尋開心,一聲不響地,雙手一搭牆頭,輕悠悠倒翻而出。姿勢之美妙,無以復加。黃胖漢子果然看得眼光一直,暗訝道:這廝相當不好惹呢!

  華雲表落地之後,抬頭一笑道:「玩玩固無不可,就只怕閣下不是對手。」

  黃胖漢子被激惱了,哼了一聲道:「試過了再說不遲!」作勢撲出。

  華雲表雙手連搖道:「等一等!」

  黃胖漢子止步怒聲道:「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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