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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华云表在那片棚户间穿走了一遍,果然一无所得。这些棚户中的居民,显然十九多倚劳力为生;在城中闹区,这时早已收市,然于这儿,此刻却依然到处洋溢着一阵阵笑语人声,有的在呼茶喊水;有的在说古谈今,有几户甚至才刚开始劈柴起炊。华云表绕遍一周,虽然毫无收获,但在心理上却感到一种无比的愉悦和舒展——快乐,并不是富人们专有的!华云表心情得到安定,勇气也就增大了,于是,他直直腰,重新进入一条小衖中,同时轻轻叩开一扇隐有灯光人语透达户外的柴门。室内五六名粗衣汉子,一个个面红耳赤,正高卷着衣袖,围着一张木桌,阔谈畅饮。华云表探首向内,含笑招呼道:“对不起,打扰各位了,在下想打听一个人可以吗?”

  坐里朝外的一个汉子起身道:“不妨,不妨……”

  另一个已有几分酒意的汉子抢着嚷道:“进来,进来,老乡,先干一盅再说不迟,告诉你老乡,咱老孙在这儿,谁都认识,待咱们大伙只灌满了,你老乡只要提出个人名儿,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咱老孙包你找张三有张三,找李四有李四。”

  众汉子因见华云表刻下也是一身车夫装束,是以表现得分外亲切,华云表坦然进入屋内,抱拳一拱道:“谢谢!谢谢!小弟刚刚用过。”

  咳了咳,尽量定下心神,含笑继续说道:“小弟想打听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名叫小环,据说就住在这附近,她,她有一位亲戚托小弟带了个口信……”

  那个自称老孙的汉子怔了怔道:“您说叫什么,小环?”

  华云表再度感到不安起来,讷讷地道:“是的,叫小环,这是小弟的胡涂之处,临行匆迫,竟忘了好好问个仔细。”

  另外一个汉子岔口道:“多大年纪?”

  华云表想了想道:“大概总有十五、六吧!小弟,咳,没有见过,不怎么清楚,可能是这样的,上下纵差也差不了多少。”

  那汉子皱皱眉头又道:“生做什么模样?”

  华云表正感应答为难,那名自称老孙的汉子大骂道:“钱豹子,你奶奶的,刚才只听你在嚷嚷,现在,老子问你,究竟咱醉了,还是你他妈的醉了?”

  钱豹子一呆,茫然道:“这扯到哪儿去了?”

  孙姓汉子一指华云表,叫道:“人家老乡已经说过,他是带信的,没见过人;好,咱来问你——喂,钱豹子,郭子仪的马僮生做什么模样?”

  众汉子哄然大笑,先前离座接腔的那名汉子待众人笑定后复向华云表追问道:“这位小环姑娘打哪儿迁来的?迁来多久?抑或原来就住这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这方面老乡清楚不清楚?”

  华云表给一言提醒,连忙接口道:“对,对,小弟忘了说明这一点了,就是这位小环姑娘,来这儿还没有多久,只是今年年初的事……”

  众汉子一致摇头,先前那汉子苦笑笑道:“真抱歉,老乡,就咱们几个知道的,在这附近一带,似乎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位姑娘。”

  华云表很失望,只好道谢辞去。

  这时已是初更光景,明月东升,夜风料峭,虽然是暮春季节,然在长安,入夜以后,仍然有着浓重的寒意……华云表趁兴而来,败兴而归,身心均有着空虚之感。他猜想,一定是他来得太早了;由小环出走到现在,先后才不过三个多月光景,小环一定想不到他会来得这么快,所以,小环在离开金陵之后,可能趁定居之前顺便沿途游历一番也不一定。总之,华云表只祷祝一件事,他见不见到人,都不打紧,但愿她在路上千万不要发生任何意外。华云表走出那条小衖,由于沉思出神,在离开小衖不远的一条仄道上,几乎跟一人迎面撞上。华云表在看清对方原来是一名龙钟老妪之后,更是歉疚万分,当下连忙让去一旁,一面不住地赔罪道:“婆婆,真,真对不起……”

  老妪抬起那张堆满皱褶的脸孔,咦了一声道:“您不是坊里的?”

  华云表赔笑道:“不是的,婆婆,我是到这儿找人的。”

  老妪眨了眨眼皮道:“找着没有。”

  华云表摇摇头道:“没有。”

  老妪紧接着问道:“您要找的是怎么样一个人?”

  华云表迟疑了一下,终于据实答道:“一位年轻的姑娘,我,我是带信的,可惜附近这一带却没有这么个人。”

  老妪注视着他道:“叫什么名字?”

  华云表心头一动,张目道:“婆婆难道——”老妪目不转睛地道:“先说出她的名字!”

  华云表心跳了,低促地道:“小环,婆婆认识?”

  老妪微微震动了一下,接着盘问道:“叫你带信来的那人姓什么?”

  华云表抑制着激动之情,商求道:“婆婆,假如您知道小环姑娘住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请婆婆带个路,由在下当面告诉小环姑娘?”

  老妪冷冷地道:“不行。”

  华云表只好低声说出道:“那人姓华。”

  老妪又是微微一震,沉默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道:“好的,你随老身来吧!”

  说着,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华云表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妪现在要去的也是前面那片棚户,假如小环真的已经住入这片棚户之中,那么,刚才那批汉子怎么会不知道呢?华云表愣了愣,方始举步跟去老妪身后。事实如何,立可见晓,路只这么一点点,就算白跑,也没有什么,跟过去看看,总不是一件坏事。直到现在,华云表才发现老妪手上提着一只衣篮,篮中横置着一根衣杵,原来老妪依靠为人洗衣生活。

  华云表见那根衣杆分量不轻,走上一步,柔声道:“婆婆,您累了一天,这篮子交给我来提怎么样?”

  老妪摇摇头,没有回答。华云表不便再说什么,只好亦步亦趋,在后面缓缓跟着。最后,老妪并没有进入刚才华云表问话的那条衖堂,而是折身向左,绕去紧靠城脚的那条路,走到第一排最末尾一间茅屋前停下。升出城墙的月光照在茅屋的板门上,可以看去这间茅屋相当破旧古老,门上没有锁,事实上也无法落锁,一个稍为有点力气的人,随时都不难将它整个推倒,老妪推门入室,华云表暂时等在外面。听室里的声音,似乎屋内除老妪之外别无他人,华云表又不免暗暗疑惑起来。老妪在屋中点亮油灯,向外喊道:“进来吧!”

  华云表纳罕着走进屋内,屋内占地虽然只有两三丈见方,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锅灶桌椅俱全,另一边悬挂着一幅青布,将室中隔开一小角,那里面可能就是老妪的卧室,华云表忍不住轻声相催道:“婆婆能不能先带……”

  老妪惑然抬头道:“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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