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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合肥四郊,名胜极多,最知名者,莫若“四顶山”与“教弩台”。四顶山,相传为仙人魏伯阳炼丹之处。古人有诗写其景胜云:“翠峦齐耸压平湖,晚绿朝红画不如;寄语商山闲四皓,好来各占一峰居”!教弩台则为魏武帝所建,常驻强弩五百人,当时系用以御孙权之战棹者。到唐大历年间,因有人在该台之南的岁丰桥下,掘得一座丈八铁佛,乃拆台建院,号“明教院”。而今,由于年代久远,一切都成史迹,连那座后来建造的明教院,也已不见片瓦了!

  华云表到达合肥,正逢上该地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四乡缙绅庆祝年成丰收,特假教弩台旧址演唱草台戏三日夜,以资神人共欢。华云表对这些事本来不感兴趣,但因脚下离黄山已经不远,且见城中涌满三教九流,各式人等,心想此地通都大邑,难免不有江湖人物来往路过。“一剑震八荒”一行行踪,已好几天没有听人谈及,晚上既不赶路,闲着也是闲着,何不随便出去凑个热闹?

  太阳落山,华云表杂在人潮中,拥向城外戏台所在。一路上,闲人不时谈论着,说今年的戏班子系外乡自动推荐,戏目新奇,人员众多,无论文戏、武戏均极出色精采。接着,又有人谈到今晚重头戏的内容,大略是:当年京中有名荡妇,先后跟了好几个男人,最后受到天谴,为雷公殛毙。那人说到最后,并低声笑道:“据说过瘾得很,借果报之名,而将男女之事极尽渲染之能事,既香艳,又刺激,演到妙处,就像真的一样……”

  戏台在望了,台前广场上万头攒动,一片嘈杂,卖零食的。赌天九的、推销祖传秘方的,形形色色,应有尽有。天色渐渐黑下来,戏台四角,挑起四盏大风灯,看戏的人开始向前挤,有的挤丢了鞋子,有的撕破了衣服,也有乘机在女人们身上上下其手的,有叫骂、也有嘻笑,挤了一阵,终于渐渐定息下来。闹台的锣政开始敲响……华云表站在远处,听得台上锣鼓敲打得毫无节奏,简直是在胡敲乱擂,心想这种戏班子能做出什么好戏来,才叫天晓得呢!催台的呼叫,一而再,再而三,锣声渐轻,鼓声渐缓,呼叫声也随之沉寂,戏目眼看就要登场了!华云表不但对即将登场的戏目,不寄予希望,首先他对台角那批锣鼓手,就有着无比的厌恶!

  那五六个家伙,脸上都涂了粉彩,看上去一个个年纪都很轻,但是,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邪气,东溜西扫地,尽在台下一些妇女身上打转,也许这正是锣鼓荒腔走板的原因。不过,所有的人都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点,人人伸长脖子,垫着脚尖,直愣愣地望着台上出口处,眼巴巴地等待第一个戏子上场。

  蓦地,轰然一阵欢呼,戏子终于上场了!首先出现的,是个两颊丰腴,高高胖胖,虽然不美,却充满一股妖艳之气的红装女子,出场唱了一句什么。人声太杂,华云表没有听清楚。接着,一名身穿黄绸长衣,头包黄绸布,脸孔奇黑的男人出现,口中唱道:“天竺巨贾,腰缠万金,慕中土美娇娘,乃是东游之行,脸孔虽黑,珠宝绫罗不愁没人羡……”

  果然,红装女子媚眼一抛,两人携手而下。紧接着,剧情绵绵展开,真个是活色生香,荡人心弦。那名红装女子,未几与天竺商人分手,又结识京中一名玩球的年轻公子,数度花前月下,即又生厌,再转而投入一名梨园弟子怀抱;最后,又投入另一名梨园弟子怀抱;至此,根据剧情,已够伤风败俗,应该可以加段天雷殛身的尾巴了!最后,高潮续起,女角与后来的那名梨园弟子公开出入,同起同卧,相依相偎,眉来眼去,备极绸缪;在戏台上,二人本来只须出诸暗示之动作即可,不意二人演到忘情处,竟然一拥而合,四臂勾缠,不堪入目地折腾起来……

  台下骚动如狂,也不知是指责,还是喊好,几乎要将整个戏台震塌;突然间,两道银虹自后台穿射而出。疯狂的怪叫声,再度纷纷暴起:“闪电!闪电!”

  “快打雷了。”

  “多逼真!”

  “太可惜!”

  “是呀!该让他们稍为多缠绵一会儿……”

  突然间,人声一齐寂止。因为闪电过去,天雷却一直没有响起;所谓天雷,大概是永远不会再响了吧!台上男女并肩俯伏,二人脑后各插着一支明晃晃的匕首。血,迸涌着,流满一台,流向台下。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假戏,竟然真做了!台下经过一阵短暂的死寂,突然山摇地动般爆发开来;台上却静得出奇,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了。“戏班内部争风吃醋,出人命啦!”

  “报……报官去!”

  “人呢?人都哪里去了?”

  “自……自后台飞啦!”

  “什么,飞啦?”

  “哪里是什么戏子,原来是一群飞贼啊!”

  是的,人是自后台飞走的,华云表虽然站得很远,但是,他却比谁都看得更为清楚!那射自后台的两道银光,刚一入目,他便看出那是两支飞刀,刚刚喊得一声不妙,前台一对男女已然真个销魂!紧接着,又看到一条接一条矫夭的身形,自后台腾射而起。华云表于错愕之余,不禁大感诧异;这批戏子,人人均具不凡身手,他们是哪路人物?为什么要以戏子的面目出现呢?

  华云表正自猜疑间,身旁忽然有人轻轻一叹道:“‘幻形教’,‘幻形教’,‘阴阳罗剎’唐叶枫与手下这批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狗男女,存心要破坏大汉数千年的良善风俗,哼哼!真想不到终日在欲海中沉浮的人,居然也会眼红认真;这一闹,倒不失为这地方之福,否则,这台戏演过,附近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要遭殃哩……”

  华云表恍然大悟,原来是幻形教门下,那就怪不得了!他缓缓转身,偷偷朝发话者打量过去,自言自语者是名驼背老人。那驼背老人本来背朝着他,这时突然转过身来低声道:“老弟,现在清楚了没有?”

  华云表还以为老者是在跟别人说话,旋首四顾,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禁暗暗吃惊,强定心神,拱拱手道:“老哥子的朋友走了吧!”

  驼背老人侧脸龇牙一笑道:“本人这副面具,看来制作得也很不错,是吗?”

  华云表细辨声腔,止不住惊喜,脱口道:“是您——?”

  驼背老人点点头,制止道:“是的,我就是我,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这位驼背老人,原来就是“万里追风”祁天保!华云表想不到能于此地,又遇上这位风尘怪杰,一时欣喜若狂,当下忙走一步,低声道:“晚辈有事请教,找个地方谈谈去好吗?”

  万里追风摇摇头道:“不必找了,这里很好。刚发生凶案的地方,在闲人惊跑,官府未到之前,可说最为清静而安稳;官府一听作案的是飞贼,一定会东拖西俟,隔上很久很久才会到来,我们索性就到台后去坐坐好了!”

  华云表想想也有道理,这时广场上已不见半个人影。两人走至台后,于台柱阴暗处相对坐下。

  刚刚坐下,华云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晚辈最近碰到一个人,不知前辈可认识他?”

  万里追风眨眼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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