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慕容美 > 金步搖 | 上页 下页
一三三


  久野又說了幾句話,翻譯人轉達道:「久野先生說,他很遺憾,想不到貴國古代這麼有名而又有趣的故事,你竟不知道。你要不要他把故事說給你聽?」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答道:「請你告訴久野先生,剛纔,我是說『記不清楚了』,而非說不知道,因為在本國,這類故事一向都是就由大人於夏夜納涼時,拿來給孩子們消遣,在下今年十八九歲,距離聽到這個故事,最少也在十年以上,請你反過來問問久野先生,他所知道有關圍棋的神仙故事是否就只這麼多,假如有興趣,要不要在下另外為他補充幾則,以便他將來帶回扶桑去向人衒耀衒耀?」

  翻譯人照直翻了,久野先生臉色異常難看,忽然手一指,哇啦哇啦的又不知說了些什麼,翻譯人譯道:「久野先生說,他們扶桑國有位精通漢文之博士,曾就圍棋方面出了一副上聯,下聯至今無人對出,閣下年輕才富,不知能否露一手,讓他見識見識?」

  青衣少年不假思索地笑道:「我知道久野先生是在有意考較我,對得出,對不出,那都是另外一回事,請他寫出來,大家先研究研究亦屬不妨。」

  久野聽翻譯人翻完,立即提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這麼一行字:

  雁行絡繹,飛兩黑白,倚爛柯,敲雲碎。

  久野寫時,眾人眼光全都隨著他一支筆移動,青衣少年身旁的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更分外顯得神專意注,自古以來,詩詞難不倒人,難倒人的對聯卻不知有過多少,他們兩個真擔心這位野棋士玩出這一記絕招,青衣少年一旦對不上下不了臺,他們自然也要跟著臉上無光。

  久野寫完,白衣少年第一個掩口道:「又是一『爛柯』!」

  青衣少年尚在思索的當兒,紫衣少年忽然搶著朝翻譯人大聲說道:「我們大哥一向對太淺俗的文字遊戲不大感興趣,久野先生如還有更高明的對聯,不妨再提出來,這一次就由我代勞獻醜好了!」

  說著,抓起案頭羊毫,運腕如飛地寫下:

  魚陣縱橫,爭一雄雌,聞急劫,驚夢殘。

  紫衣少年寫畢,以筆尖指著『聞急劫』三字,向翻譯人道:「請你問問久野先生,本國古代有人入山迷路,寄宿山中樵家,夜聞姑嫂隔室言弈,弈至一劫,姑大笑認輸,迷路者驚起,居室已渺,惟星月在天,歸來復按,果然是妙棋一局——這段神話他聽到過沒有?」

  翻譯人譯過去,久野瞠目,半晌無言,最後搭訕著面向青衣少年指著棋盤深深一躬道:「叨擾!」

  青衣少年忙還禮道:「沒有什麼『叨擾,不『叨擾』的,久野先生太客氣了!」

  翻譯人乾咳了一下道:「『叨擾』是扶桑語中『請』的意思,久野先生的意思就是說,請入座,第六局可以開始了。」

  白衣少年與紫衣少年為之掩口而笑,青衣少年啊了啊,玉容微赤,搭訕著走去棋桌一邊坐下。

  第六局開始青衣少年落子如飛,相反的,久野先生卻是著著「長考」,下到半夜,雙方一共才下了九十三手棋,第九十四手,應該輪到拿白棋的久野落子,久野拿起一枚白棋,偶爾回頭,看到白衣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後面對棋盤頷首微笑,白衣少年這原是為青衣少年局面樂觀而發,久野竟誤會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站在他身後暗中向青衣少年「指招」。不過,他畢竟還有著大棋士的風度,當下並不直接指出這個弊病,僅向翻譯人表示,要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站去對面,如果站在他身後,對他的「情緒影響很大」,紫衣少年無所謂,白衣少年卻為之很不高興,紫衣少年悄悄勸說道:「棋已經贏定,你要鬧起來,豈不正好給這傢伙一個下臺的機會?為了最後之榮譽,忍著點罷!」

  白衣少年想想也覺有理,於是便忍氣吞聲,不發一語地走到另一邊去了。

  二人依佔走開後,久野卻又不下了,他將那枚白棋重新放回木盒中,要翻譯人轉達,說是「對夜戰不習慣,要對子,明晨再繼續!」

  因為這一局封棋權利又輪到久野,青衣少年自是無話可說。

  半宵易過,第二天,久野打開「封手」,原來封起的第「九十四」手,只是在青衣少年「九十二」與「九十三」兩步棋之間的一記「沖手」。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似乎對方這一手早已在他意料之中,當下毫不遲疑的以第九十五手兜頭擋,接著下來,白棋「叫吃」黑棋「反打」,一「滾」,一「絞」,白吃黑一子,結果卻成了一團「愚形」。

  「愚形」形成,敗勢已定,掙扎亦屬徒然,不到近午,戰爭結束,久野白棋淨輸十二路。

  庭院中數百名觀戰者知道了結果之後,歡欣若狂,那種場合相當感動人,久野鞠躬下臺,臉色自然不太好看,不過,這次他卻請翻譯人傳了一句話:「這位小弟棋力不凡,本人輸得心悅誠服!」

  青衣少年則連稱「意外」和「僥倖」不置。

  這時,那位被喊做張大爺的大胖子越眾而出,揮動兩條肥大的臂膀,止住人聲,高聲宜佈道:「為了慶賀起見,中午由鄙人請客,席設桃花酒樓,歡迎鄉親們全部光臨!」

  眾人又發出一陣如雷歡呼,青衣少年心頭一動,覺得已耽擱了好幾天行程,實在不能為了一頓酒再拖下去。

  於是,他上前向大胖子拱手道:「感情心領——」

  大胖子哪裡肯聽他的,不等話完,早已窮嚷起來,紫衣少年走過來低聲道向青衣少年:「既然人家是一番好意,差也不差了這頓飯時間,你回絕了,對久野先生臉上也不太好看,去就去罷!」

  一行出寺,浩浩藹藹的奔赴桃花酒樓,路上任足,萬戶空藉,中華少年棋士贏了扶桑第一高手的喜訊不脛而走,人人都想爭睹這位少年棋士的風彩,一路擠擠撞撞,好不容易才來到酒樓樓下。

  不消片刻,樓上樓下同時宣告座無虛席,樓上,二席遙對,青衣少年與久野分別佔著主位,這邊青衣少年席上坐了四人,除了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之外,還有那位做主人的大胖子。那邊,也坐著四人,久野、翻譯人,以及另外兩名隨行之扶桑棋士,酒菜一端上,主人大胖子首先擎杯起立,豪笑著道:「謝謝,謝謝,請,鄙人先敬大家一杯!」

  青衣少年正待舉杯就脣,紫衣少年目光一閃,突然碰肘低呼道:「這酒飲不得!」

  單劍飛前此於關外時,已然獲得不少藥物知識,雖然比起唐家的嫡裔傳人迷魂倩女唐心儀來,還差得很遠,但此刻一聽迷魂倩女唐心儀發出警告,眼掃杯中,馬上也就發覺酒色有異。滿樓乾杯,僅單劍飛、唐心儀、楚卿卿三人例外,三人掩飾得很技巧,照樣作出仰脖狀,事實上卻是原杯未動。

  可是,一件怪事出現了,人人乾杯,結果卻是人人無事,僅做主人的大胖子臉色微赤,似乎有點不勝酒力的樣子,大胖子這尚是第一杯酒,以他那副體格和體型,海量雖未必,然而,如說一杯酒的量也沒有其誰能信?

  所以事實很明顯,如果酒中有毒,現在中毒的只有大胖子一人,換句話說,毒僅下在他們這一桌的酒壺中,別桌無毒,主要的對象,只有他們這一席。三小原以為是主人大胖子做的手腳,現見大胖子第一個中毒,這才有點後悔,剛纔沒有對大胖子加以阻止。

  單劍飛匆匆傳音問道:「儀妹,這胖子已經中毒,你看怎麼——」迷魂倩女傳音答道:「沒有關係,這似乎是一種帶有麻醉作用的慢性毒藥,在三兩個時辰內當還無礙,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對方知道我們各具一身功力,一時沒有中毒現象,還不致露出馬腳,趁此機會,大哥快點加以觀察,看看主謀者究係來自那一方面,時間一久,恐怕就不容易察覺了——」

  單劍飛點點頭,偷偷將杯中酒潑掉一半,然後舉杯站起來,向對面席上的久野大聲含笑道:「我敬您,久野先生!」

  這種在酒席上的應酬話是用不著翻譯,無論那一國的人也能體會得出,久野慌忙起立,不住躬腰道:「『啞禮啞讀』,『啞禮啞讀』——」

  久野乾了杯,並且又照了底,但是單劍飛卻無法照辦,久野見狀有點不高興,手一指,大叫道:「『慷杯』,『慷杯』!」

  翻譯人連忙解釋道:「久野先生說要乾杯!」

  單劍飛抱杯拱手賠笑道:「抱歉,抱歉,在下酒量實在有限,這只不過是在下對久野先生表示敬意——在下可比不得久野先生海量。」

  單劍飛說時,眼光飛快四掃,表面上似乎在求取四座之諒解和同情,實際上卻在搜察有無可疑份子,憑單劍飛現下之目力雖然只是電掠一瞥,卻已將滿樓看了個透徹,但是,令人迷感的是,一個嫌疑人物也沒有發現。但見久野叫了一陣,一把抓起席上的酒壺,離座大步走過來,左手空杯不住揮動,口中不知在嚷著些什麼。

  翻譯人跟在身後,一路大聲解釋著:「久野先生說,他要拿三杯換你一杯,只要你肯賞光,那怕就是拿五杯換你一杯也無所謂——」

  單劍飛只是含笑搖頭,一面加速搜視四周。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