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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腳下一滑,擰身左旋,劍劃半弧,斜斜點出。唐老夫人枴杖一挑,便向來劍格去。劍拐相觸,進出金星火花,雙方試過敵手功力,招式展開,兩條身形頓時捲入一片劍光拐影之中。胡、郝兩總管大喝一聲,雙雙撲出,立由林、姬兩名護法接住,那名蔡姓黃衣分宮主走向迷魂倩女唐心儀姑娘,嘿嘿奸笑道:「剩下本座,只好陪陪姑娘了!」但聽唐老夫人厲喝道:「儀丫頭快逃!」庸心儀手無寸鐵,秋波滾閃處,突向西廂房頂縱身竄去,蔡姓分宮主嘿嘿一笑道:「跑?嫌遲啦!」足下一點,如箭射出,劍挾寒芒,徑奔心儀後心。四川唐家成名全在用毒解毒方面,如論其他方面之武功,實不足與各派抗衡,這位蔡姓分宮主,幼受那位神秘的神威宮主苦心調教,不但一般武功不遜當今一流高手,且於暗中習成「天地隱翁」之「大羅印」,連「白衣七儒」都佔不了上風,唐心儀姑娘自然更不是這廝的敵手了。胡、郝兩總管瞥及小女主人身處危境,同時撒開對手,暴叱一聲,雙雙向蔡姓黃衣分宮主背後撲去。蔡姓分宮主雖有刺中心儀姑娘的機會,然因身後勁敵已至,不願落個與敵皆亡,是以半空中一個轉折,借長劍橫揮之力,斜斜落去八尺之外。

  經此一來,立即產生了一個必然的悲劇。有如大風颳起千層巨浪一般,蔡姓分宮主追取唐心儀姑娘,胡郝兩總管追取蔡姓分宮主,而林姬兩護法,則又跟在胡郝兩總管之後,結果,唐心儀姑娘安然進入西廂房,胡郝兩總管雖然及時救了他們的小主人,然而在奮不顧身的情形之下,他們自己卻沒有逃脫厄運,林姬兩名護法長劍所至,胡郝兩總管,一個斷腰,一個穿心,鮮血泉噴處,同時了卻兩條忠心耿耿的生命。唐老夫人睹此慘狀,五內俱裂,手中枴杖一滯,也險些被公孫長虹長劍所傷。不過,令唐老夫人差堪告慰的是,孫女心儀姑娘還算聽話,在目前,她只要唐家還能留得一線命脈,也就死亦瞑目了。然而,實際上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唐心儀姑娘進去西廂房,根本不是為了脫身,她進去只是為了西廂中放著她的寶劍和暗器、革囊,當老夫人心情一定,正待一意捨命與敵相拼之際,西廂房中人影一閃,唐心儀姑娘已然手執寶劍,再度撲入鬥場。唐老夫人跺足一嘆道:「要命的小冤家——」唐心儀挺劍縱出,忽然不見了胡郝兩位總管,剛剛咦得一聲,腳下突然踢著一件軟綿綿的物體,低頭一看,不禁駭然發出一聲尖叫。

  蔡姓分宮主一聲不響悄然掩去心儀姑娘身後,這時陰笑著一伸手,便向心儀姑娘背後秉風大穴並指戳去。唐老夫人,目光一轉,急急格開一拐,同時促聲惶呼道:「丫頭,背後——」唐心儀姑娘自小經老祖母刻意傳授,一身武功雖然無驚人之處,但因先天秉賦過人,蘭心意質,亦非一般泛泛武林人物可比,這時聽到老祖母出聲相警,纖腰一擰,側內尺許,看也不看一眼,反手便向身後打出一蓬銀霧。蔡姓分宮主一聲驚啊,閃避不及,一把淬毒梅花針掃數射中面門!現在,四川唐家的淬毒暗器,在三十年之後,第一次又於武林中顯出它令人談虎色變的威力了。那位蔡姓分宮主心術不正,樂極生悲,他在中針後,已知事情有點不妙,掩面急退,連右手長劍都棄而不顧,只覺滿臉麻癢難禁,以袖力拭之下,一隻衣袖立為血肉所化的黃色膿水浸透,睜眼四望,眼前已是昏黑一片——瞎了!黃膿下淌,淌到什麼地方爛到什麼地方,沒有絲毫痛苦,只依稀感覺到肉蝕骨現,一陣夜風吹來,涼意陣陣鑽入骨髓——這種恐怖會使人發瘋的——終於,蔡姓分宮主一聲厲呼,一頭撞去牆壁,腦漿迸濺,當場嗚呼。公孫長虹心頭一寒,退後數步仰臉大呼道:「統統下來,圍而殺之!」呼聲過處,四處屋頂,突如飛蝗般撲下二十餘條身形。怪不得公孫長虹會於先前顯得那麼樣的滿不在乎,怪不得自戰火點燃後前院始終不見一名家丁奔入救援,原來全谷早已在死神掌握之中,神威宮這次來的,並不只是第一次現身的四名高級頭目,刀劍縱橫,星月無光,唐老夫人一身是血,拐招零亂,步履踉蹌,迷魂倩女唐心儀姑娘,寶劍早已脫手,這時全憑著一袋暗器四下迎拒,但是,暗器畢竟是有限的,打出一把少一把,打出一樣少一樣,而且在心急意亂之下,準頭欠佳,傷敵極微,這時,一袋暗器已漸告罄。

  在半個時辰之前,天山腳下那片無垠荒漠中,突於濛濛月色下出現兩條灰色身形,身形指向的,正是秘谷這一邊,兩條身形由小而大,由遠而近,有如春燕點水般飛掠而來,並肩起落,速度快極。看情形,二人似乎正在較量著彼此的輕身功夫;然而,一路下來,二人始終同起同落,根本無法分出誰先誰後。最後,出腳快到了,於六七丈之外,二人驀地同時發出一聲長嘯,身形起處,箭一般雙雙一撲而前。身形著地,兩條身軀宛如風中擺柳,上身一陣搖晃,雙足卻不移動分亳,緊接著,二人同時扭頭望去對方的腳跟,兩雙腳跟,水線平齊,依然高下難分。一人大喝道:「不行!」另一接口喝道:「是的,分不出高下寧可重來過!」身軀一旋,四臂齊伸,同時互相抄起對方手腕,四腕互持,瞑目凝神,似正分別查察對方真氣運行狀況。

  片刻之後,先前發話那入突然哈哈大笑道:「這下還有可說的沒有?」另外那人緩緩啟目笑道:「是的,我的情況似乎差些。不過,我身上這隻葫蘆尚有斤半酒,你那隻葫蘆還有老酒幾許?」先前那人怔了怔,語為之塞,這邊這人話一完,已自腰間將葫蘆解下,旋開蓋子,仰起脖子咕碌咕碌的大喝而特喝起來。先前那人突然一聲大喝道:「我想起來子,酒是我出的錢!」一個虎撲,伸手一抄,已將葫蘆搶了過去,咕嚕咕嚕,長鯨吸水,一口氣吸得點滴不剩,擲還空葫蘆,二人相對哈哈大笑。搶酒喝的,是個帶髮行者,這邊一人則是一個鬚髮如載的弓背駝子,兩個不是別人,正是「百塵和尚」和「胡駝子」前此七星劍桑雲漢座下,名赫一時的白丁雙將!

  白、丁二人笑了一陣,胡駝子四下望了望問道:「這刻離你住處還有多遠?」百塵和尚笑道:「遠得很!」。胡駝子勃然大怒道:「你開什麼玩笑?」百塵和尚笑道:「誰在開玩笑?你仁兄想不想喝酒,你先說!」胡駝子瞪眼吼道:「焉有不想之理?全是廢話!」百塵和尚笑道:「那麼,你想想看,值此深更半夜,如果去了我處,那個啞巴你知道,見了酒就頭痛,我將拿什麼待客?」胡駝子惑然道:「難道站在這裡就有酒喝不成?」百塵和尚向谷中深處一指,笑道:「最多再走里把路!」胡駝子咽著口水叫道:「那就快走啊!」百塵和尚笑了笑,轉身前導,胡駝子跟在後面,不住催快。百塵和尚腳下快是稍為快了點,但仍快得有限,胡駝子有點冒火,百塵和尚適時回過頭來笑道:「老白,別這麼猴急好不好,現在要去的並不是咱老丁的別墅,人家是有身份的,可不像咱這般吊兒郎當,尤其當家的又是兩位婦道人家,話說在前頭,就是到了,也得先忍住點——」胡駝子好像忽然想了起來似的,腳下一頓道:「對了,來時你只說這兒隱居了一戶人家,要讓我知道了,一定會大吃一驚,剛纔你諉稱必須守密,如今快到地頭,你怎麼還不說出來?」百塵和尚低低說了一個字:「唐——」

  胡駝子雙目一亮,正待要說什麼時,百塵和尚搖搖頭道:「不早了,快點走吧。」二人繼續前行,不一會,箭柵在望,百塵和尚探手入懷道:「等我發個信號——」胡駝子凝神之下,突然驚呼道:「不好,快!」一語未竟,雙臂振處,突如鷹隼般射空而出。百塵和尚怔得一怔,馬上也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牙一咬,雙目怒睜,緊接著縱身跟上。先前,胡駝子所聽到的,正是唐老夫人一聲厲呼——死亡前最後的一聲厲呼!等到胡駝子第一個趕至,唐老夫人早已力竭撒拐,僵絕在一片血泊之中。那位公孫護法雖然憑一身精絕之劍招贏了這一杖,但是,他為這一杖所付出的代價可也不輕,除左肩中了一拐,一條左臂已無法靈活運用外,右手小指,亦於無意中被迷魂倩女唐心儀姑娘打一支淬毒梅花針,這位公孫長虹狠就狠在這裡,這時,他掩著傷肩,退去一邊,只感到右手小指略為有點麻木,竟連看也不看一眼,劍往地下一插,橫掌一揮,自行將一根小指削斷。繼那名黃衣分宮主撞壁自盡之後,林、姬兩護法中的林姓護法也已中毒身亡,此刻,唯一未受傷的姬姓護法,正向四下裡遠遠圍定的眾武士揮手喝道:「丫頭暗器已完,去拿她下來!」

  姬姓護法的話沒有錯,唐心儀姑娘一袋暗器的確已經空空如也,嬌軀搖搖欲墜,臉色蒼白,呼吸喘促,真力也似乎早已耗盡,值此千鈞一髮,岌岌可危的剎那,白將胡駝子,恰好適時趕至。胡駝子大吼著一撲而下,人如瘋虎,雙掌運轉有若飛蓬,狂風呼呼,當者披靡。眾武士連人影都未看清,霎眼之間,已給劈翻七八名,那位姬姓護法尚不識相,長劍一挺,便待攻上,胡駝子一聲斷喝,那管你什麼劍或刀,單掌一揚,和身當頭撲來,這種惡狠狀的打法,姬姓護法似乎尚是第一次見到。長劍去勢略緩,胡駝子已全身欺近。結果,胡駝子左脅下被劃了一劍,姬姓護法卻給劈得腦袋歪去一邊。再接著,生力軍又到,丁將百塵和尚之狠猛辛辣,幾與白將胡駝子同出一模,左右開弓,一起手便報銷了四名武士。人立暗處的公孫長虹一看大勢不對,長嘯一聲,縱身上屋,餘下的三五名武士聽了嘯聲,一個個忙得如喪家之犬、漏網之魚,紛紛騰身追隨。

  白丁二人為了搶救唐心儀姑娘,無暇追趕,胡駝子上前正想問個清楚,百塵和尚一個箭步,出手便點了唐心儀姑娘昏睡穴。胡駝子訝然道:「老丁,你這是做什麼?」百塵和尚噓出一口氣道:「她沒有受傷,只是元氣耗損過度而已,如果讓她看了這種慘狀,她一定受不了,由她靜睡幾個時辰也好。」胡駝子點頭不語,百塵和尚望望老夫人屍身,再望望胡郝兩總管的,不禁黯然垂淚道:「總算託天之幸。我們兩個如不是玩笑比賽一陣輕功,恐怕連唐家最後一絲血脈也留不下來了。」胡駝子恨恨道:「哼,虧你還好意思說這個!剛纔,你要是在入谷時,腳下稍微再快一點,說不定連唐老夫人——」百塵和尚輕輕一嘆道:「夫復何言——」胡駝子一想及自己也曾停下來問話,並不全無干係,語音一頓,便未再說下去,這時,頓了頓改口道:「現在怎樣辦?」百塵和尚道:「你山去四下轉轉,如果賊人已然全部退走,你就在高處擔任守望,唐姑娘我去屋內加以調理,等天亮後,再作區處。」

  三個時辰之後,天亮了,唐心儀姑娘也因時辰已足而自行甦醒過來。不過,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唐心儀於醒轉後,態度竟然出奇的冷靜:她等「丁將」介紹「白將」完畢,僅淡淡的說道:「請兩位伯伯放心,姪女兒不會看不開的,姪女兒只有兩個要求:第一,姪女兒要親運祖母靈骨,返葬川中故居。第二,請兩位伯伯幫忙打聽神威宮所在,姪女兒一定要親刃那名公孫賊子。」雙將見她能夠節哀順變,不禁相與大慰,胡駝子連忙搶著答應道:「好,好,都依你!」百塵和尚也道:「只等這兒料理完畢,立即上路,為了行路方便,希望賢姪女最好改易男裝。」

  匆匆過了三天,一輛白幔素車,開始橫涉沙漠,緩緩駛向關內。車內是具素木棺材,車後緊緊跟著三匹坐騎,一名臂別白絨的黑衣公子,兩名膚色紫中帶黑的中年家人,黑衣公子看上去不滿雙十,雙眉微鎖,臉色憔悴,但人品之俊,卻屬舉世罕見,兩名中年家人一名身軀偉岸、相貌威武有神,一名中等身材,雙目神光如電。這三騎,正是易裝後的「迷魂倩女」唐心儀,以及回復了本來面目的「胡駝子」和「百塵和尚」,「白將」白遵義、「丁將」丁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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