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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神翁皺皺眉頭道:「年前是來過一次,那天適值老夫外出,他僅等了一天,便又走了,老夫見他一點耐心都沒有,甚覺不快。」

  單劍飛真想再問一句:他知道您的太陽神針放在什麼地方嗎?自他來過後,您有沒有檢查過太陽神針的數量呢?但是,單劍飛忍住了,因為現在還沒有到問這些的時候。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便是太陽神翁尚不知他這位侄孫如今已成了怎麼一副德性,以及投入玉帳宮為花奴的事。

  神翁又嘆了一口氣,接下去道:「想不到他這第二次來,又碰上老夫不在,看樣子他跟老夫是沒有什麼緣份的了,真不知他這次跟老駝說了些什麼,以及老駝何以忽然不見,這駝子知道老夫日內會返山,縱有要事必須離去,不能馬上回來,也應該交代華兒一聲才對的呀,唔,怪事,太令人想不透了——」

  單劍飛心一動,暗忖道:莫非那駝子已受黃衣申象玉小子煽動,變節投去玉帳宮了。單劍飛愈想愈有可能。太陽神翁傳的信,黃衣申象玉很可能根本沒有接到,他來,只是一種巧合,或是奉了玉帳宮之命,作說客來的,否則,黃衣申象玉如果知道他叔祖太陽神翁要傳他絕藝,這等大喜事,可說千載難逢,又那有來一天就走,連多等幾天都等不得的道理?還有一點可證明這種推斷的是,駝子追隨神翁近五十年,駝子為人,神翁了解最深,神翁說駝子一生不講假話,應該可信,那麼,駝子為什麼忽然不誠實起來?他這種巨大的轉變代表著什麼意義呢?連主人太陽神翁都刮目相待的「七星門」和「無才夫人」,豈有反為一名門奴瞧不起的理由?如將這一點解釋成因為他已決定投奔玉帳宮,豈不非常自然?

  這時,小童華明已將香茗送上,太陽神翁與兩小喝了一會兒茶,然後又向楚卿卿姑娘點點頭道:「那駝子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手底下亦不算弱,無須為他操心,現在你且說出你們這趟泰山之行的來意吧!」

  楚卿卿臉色一整,道:「敢請前輩原諒,在說明之先,晚輩仍想向前輩請教兩個問題。」

  太陽神翁不住點頭道:「但問無妨。」

  楚卿卿道:「第一點想問:前輩的獨門暗器太陽神針其他武林中人有沒有方法仿造?」

  太陽神翁臉色一變道:「無人能夠仿造——怎麼樣?」

  楚卿卿注目接下去道:「第二點要問的:前輩的太陽神針平常放什麼地方?有無記數?如果缺少了,能不能馬上查出來?」

  太陽神翁臉色全變了,突然向華明喝道:「華兒馬上去將爺爺那隻皮箱搬來!」華明帶著驚駭的神色,應了一聲,向後院奔去。大廳中,氣氛緊張而沉悶,寂靜如死,微息可聞。不一會兒,華明抱著一隻形式奇巧的虎皮小箱子走進廳來。單劍飛和楚卿卿四目隨著虎皮箱移動,心跳不斷加速。

  太陽神翁接過皮箱,放在膝前地下,指著箱子向兩小沉重地說道:「因為宮中一共只有三個人,除了老夫,一個是身手僅較常童矯健的稚子,一個是跟了老夫一輩子的義僕,所以,這只箱子不但沒有任何機關,甚至連鎖都沒有,現在當著兩位面前開,要是真的出了毛病,老夫將認為這世上再無可信之人,說不定要跟巫山七殺老兒換換名號了!」說著,用力一挑,箱蓋果然應手而開,老少四雙眼光一齊朝箱中望去,四雙眼光,於剎那間全給凝凍住了。箱內情形如何?空空如也!太陽神翁金棗般的臉色,頓時轉為一片鐵灰。「好駝奴!」太陽神翁驀地一聲狂喝,人自椅中跳起,一腳踏上飛虎皮箱,鋼牙磨銼,雙目盡赤,神情至為駭人。

  單劍飛離座深施一禮,低聲從容進言道:「晚輩已經說過,這次事件相當嚴重,不過,事已至此,惱亦徒然,敢請前輩暫息雷霆,容晚輩們說出前此經過,好供前輩作為研判之參考,事情看上去雖然複雜,相信只要有老前輩出面——」

  太陽神翁點點頭,青著面孔,注目以待。於是,單劍飛簡單扼要地將這次丐幫關洛分壇如何遭遇無名血災,如何於無意中發現該幫一身功力已失的前任五結總香主「破衣怪乞」,怪乞又如何於談話中途,死於「太陽神針」,後來如何奉七殺翁之命前來泰山,如何遇上天魔教中人,如何碰上魯山三煞和「黃衣申象玉」,以及如何經一名身份不明的灰衣人解危脫困,如何來到神宮會見駝丈,駝丈如何回說主人已離宮三年等種種經過,從頭至尾,有條不紊地說了一遍。

  太陽神翁於聽到侄孫申象玉已經投入玉帳宮充作花奴時,目射精芒,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容得單劍飛說完,精目打閃,忽然發問道:「破衣怪乞被太陽神針打中那時,你站的地方距怪乞多遠?」

  單劍飛:「約莫兩三步光景。」

  神翁道:「假如凶徒當時也向你打出一蓬太陽神針,你有自信能躲得了麼?」

  單劍飛一呆道:「這個——」回想起當時情景,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神翁玲冷地道:「躲不了,是嗎?」眼皮一撩,雙目精芒如電注視著,接下去問道:「知道凶徒何以不向你下手的原因嗎?」對了,凶徒不向自己下手的原因何在呢?單劍飛正想接語,神翁話鋒-轉,又道:「那名在濟寧與曲早之間,現身引開三煞,因而解了你們一危的灰衣人,你們能想像他的來路嗎?」

  單劍飛和楚卿卿不約而同地互望一眼,這正是他們亟欲弄明白的一個謎團,聽這位神翁語氣,顯然已知道該灰衣人為誰——該灰衣人是誰呢?楚卿卿搖搖頭,單劍飛也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太陽神翁朝單劍飛沉聲接下去道:「你比怪乞幸運,是因為凶徒不能缺少你這麼一名『泰山專使』。同樣的理由,在你未完成使命之前,凶徒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你們的性命,這便是你們何以能適逢其會碰上那名灰衣人的原因。」單劍飛一愣道:「那——那名灰衣人就是凶徒真身?」

  神翁仰起臉,以一種充滿激動,同時透著幾分悲涼的聲調道:「依老夫看來,應該不會錯,只是老駝奴什麼時候已與凶徒勾通,老夫竟然毫不知情,說來實在令人慚愧!」神翁說至此處,忽然轉過頭去向那名男童沉聲吩咐道:「去為爺爺收拾收拾應用的東西。」那名男童低下頭,黯然離去,神翁又向兩小一揮手道:「我們去駝奴臥處看看。」

  兩小跟著太陽神翁,走向西首那一間廂房,剛剛進入屋中,楚卿卿便雙眉猛皺,喃喃道:「這裡一股什麼氣味?」單劍飛也嗅到了,神翁臉色突然大變道:「快搜!是屍臭!」兩小一震,同時旋身向屋中四下閃目打量。單劍飛走向一張簡陋的木床,俯察床下,無甚發現,但那股令人欲嘔的惡味卻於這時益發濃烈起來,信手撥開床上那條又髒又舊的破棉被,單劍飛一聲驚啊,不禁連退好幾步!床上,破被下面,赫然露出一雙並攏向下的腳尖。神翁目光至處,失聲道:「是——是象玉。」經太陽神翁這一提醒,單劍飛和楚卿卿才注意到,那是一硼黃布緞梁千層底的爬山鞋,這種鞋子並非罕見,但這種顏色卻頗為顯目,武林中上下一身黃的,目前為止,只有一個「黃衣申象玉」。單劍飛忙再趕上去將破棉被掀開,一點不錯,黃頭巾,黃披風俯伏著,顯然已死去多日。

  兩小回過頭來望著太陽神翁,只見神翁眼中淚光閃閃,白鬚簌簌抖動,目注屍身,顛聲喃喃道:「玉兒,你——你太任性,申氏門中,只有你這一支血脈,如今,伯祖縱然想訓斥你改過自新也已不及了——」兩小雖覺得像黃衣申象玉這種人死無足惜,但眼見神翁這樣傷感,又知申家僅有這麼一個後人,也不禁為之一陣難過。

  楚卿卿向單劍飛低聲說道:「我看他的死,十有八九是為了識破那名駝奴的秘密,那駝奴闖下這等禍事,自然無法再在這兒宮中待下去了。」太陽神翁咬牙恨聲道:「好個賊駝奴,你隨老夫數十年,老夫從未將你當下人看待,想不到你老來竟突然變節——」

  楚卿卿又向單劍飛道:「過去看看他是怎麼死的。」經過這陣意外,大家都忘了屍身上的惡味,這時,單劍飛毫不遲疑地伸手一抄,輕輕將屍身翻轉。單劍飛頭抬之下,突然跳了起來驚叫道:「他,他,他——」一隻獅子闊鼻,滿臉皺紋——黃衣申象玉會是這副相貌嗎?

  一老兩小,三人做夢也沒有想到死者竟是泰山駝丈。現在一切都明朗了,被識破隱秘的,是申象玉而不是泰山駝丈。換句話說,是申象玉將太陽神針偷出太陽神宮。那灰衣人誘走魯山三煞,又回頭解了黃衣申象玉的穴道,並囑他趕到泰山來。申象玉之所以冒駝丈身份回說神翁已離宮三年的用意,無非是要單劍飛和楚卿卿二人帶信回去,讓七殺翁和丐幫上下疑及太陽神翁是凶徒罷了。黃衣申象玉年前來泰山,適值神翁不在,結果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如今,這個謎打開了,他當時來泰山,根本不是為了要向神翁學武功。甚至可能神翁的口信他都沒有接到,他來泰山,也許只是一次巧合,他有他另外的目的。什麼目的?盜取太陽神針。由凶徒和黃衣申象玉勾結,以及凶徒善於利用黃衣申象玉,和太陽神翁之間這份關係看來,凶徒意欲嫁禍於太陽神翁,顯然已非一日,這和前此冀圖嫁禍於七殺翁一樣,一切均在預定計劃之中。嫁禍巫山七殺翁尚有可說,但是,以太陽神翁和黃衣申象玉的關係而言,黃衣申象玉縱然喪心病狂,心目中已毫無祖孫的親情存在,但伯祖神翁是何許人?有著何等樣的武功?何等樣的脾氣?一旦東窗事發,將會有何等樣的後果?黃衣申象玉應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楚,他怎麼竟然還有這份膽子呢?

  關於這一點,解釋只有兩種可能:一為受著莫大要挾,身不由己。一為受著莫大誘惑,情不自禁。兩者必居其一,甚或兩者兼有,一方面受著要挾,一方面又受到誘惑。另外,還有一點可以想像得到的,凶徒,或者再往上去的幕後唆使者,在武功方面必然相當超絕,他令黃衣申象玉獲得信心和安全感,覺得事敗了也有庇身之處,沒有什麼值得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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