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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洛陽城中,到處都是人聲笑語。大街上行人來往,步履匆匆,十個人之中總有二三個背的是一頭放著算盤,一頭包著賬簿的青布包裹,餘者也都大擔小筐的,裝的盡是年貨。胡駝子喃喃低罵道:「明兒就是大除夕了,奶奶的就沒有好痛痛快快的過上一個好年!」

  單劍飛心想:「別嫌年難過了,恐怕今年的年你想過也過不成呢!」念及此處,不禁一陣黯然。他自有知以來,識人雖多,但真正與他生活在一起的,除了「百塵」和「百非」,便以這名胡駝子時間最久,而現在,他卻開始盤算如何置對方於死地。這為的是什麼呢?為了胡駝子阻礙他取下半部「秘笈」?不是,他剛纔已想過了;這是有方法可以避免的,因為胡駝子根本不知道秘笈的事,問題在他自己如何運用手段硬指胡駝子不死秘笈,便無法取得,那是昧心之論。

  那麼,為了胡駝子是玉帳聖宮的一員麼?當然不是。

  聖宮中,那麼多人,嚴格來說,究竟有幾人罪在不赦?別人不說,就說一宮之主的玫瑰聖女吧。你能說玫瑰聖女做錯什麼嗎?如說身為聖宮一員便是有罪,那麼,他單劍飛自己呢?不論你舉出多少理由,他也同屬聖宮一員,厥為無可否認的事實!他有不得已入宮之理由,別人難道就沒有嗎?

  歸根結底,一句話,胡駝子將要把「萬劍會」及「護劍會」的消息遞回玉帳聖宮。這在單劍飛,是無論如何無法坐視的,要阻止胡駝子此舉付諸行動。以胡駝子的脾氣來說,除了殺之滅口,應無他途可循!

  單劍飛最後想:「胡駝子呀!今夜以前,為報答你我私人相處的一段情誼,我將設法點化於你,如果你執迷不悟,那麼,事關武林劫運,我也愛莫能助了!」

  這時,胡駝子忽然停下腳步,用力嗅了嗅,道:「他奶奶的,這——家燒的羊肉好香!走,小子!進去先灌它兩盅再說!」

  挑開厚布幔,兩人走到一副近爐的座頭坐下。單劍飛心念微動,暗忖道:我何不先問問他「萬劍會」及「護劍會」究竟是怎麼回事再作計較?

  於是趁夥計走開之際低低問道:「今兒晚上要辦的那檔子事內情究竟如何?」

  單劍飛以為胡駝子一定會借故推託,詎知,完全出人意外胡駝子竟連想也沒想,就說了出來道:「洛陽方面,問題都在一座白馬寺!」

  單劍飛目光一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胡駝子嘿嘿一聲接下去道:「我駝子又不是天生賤骨頭,不然,我駝子會無緣無故住到寺後那種死人地方去受那種活罪麼?」

  單劍飛點點頭,什麼也沒有再問。他已暗暗決定:「既然如此,就不妨再放過這駝鬼一步吧,不須等天黑了,待會兒,酒至中途,我就借口離開,飛步趕回白馬寺後,取出秘笈,然後在前面寺中留張紙片,上寫『貴會種種,已為君山方面知悉,應該早作對策為宜』——不就了事了嗎?」

  酒肉上來,單劍飛勉強陪了一會兒,便突站起來道:「老駝,你坐坐——」

  「你要去哪裡?」

  單劍飛嚴肅地道:「來洛陽在路上撿到一件東西,對本宮關係可大可小,剛纔我忘了拿給你看。為了謹慎起見,早上我在棚內發現有人走近,匆匆塞在炕下,你在這兒稍為等一下,我馬上去把它取來。」

  胡駝子輕輕一哦,跟著點點頭道:「那你就快點去吧!」

  單劍飛應得一聲,急步走出,一顆心幾乎跳出口腔之外;人至拐角處,藏身窺視,見胡駝子並沒有跟來,這才急急拔足飛奔,不消片刻已回到寺後。

  臨至棚前,又回身仔細聆察了許久,待確定附近確屬無人,方推門進入棚內,順手掩上木門,大跨一步,俯身下去,雙手剛將那張破席移開,棚外遠處雪地上,竟遙遙傳來一陣沙沙腳步聲。

  單劍飛一呆;又驚又怒,匆匆將破席蓋回原處,身軀一旋,手插懷中,緊捏著那支淬毒釘,運功凝神以待!

  門開處,一人踉蹌奔入,單劍飛身形一閃,目光所至,不禁失聲道:「是——是你?」

  胡駝子噴著酒氣,微透喘息地搖搖頭道:「不行,聽你小子一說,再好的酒菜也沒有心思吃喝下去了,是什麼東西?快拿過來駝子瞧瞧!」

  這駝鬼說的是真話?還是對他中途退席已啟疑竇!

  單劍飛不敢確定,也無從確定。駝鬼於晨間入屋時,出其不意露的那一手令他深具戒心、可是,急切間他又能拿出一樣什麼與玉帳宮「關係不小」的「東西」來搪塞呢?

  他正自為難,手指在袋中偶一觸及另一樣物件,當下鋼牙一咬,暗忖道:「管他的,先應付了再說。」

  於是,他裝出驚魂甫定的樣子,放開淬毒釘,迅速自懷中將那支「玲瓏小劍」取了出來。

  胡駝子目光一直,脫口低聲驚呼道:「『七星令』?」

  說完呆立著一動不動,顯因震動過度所致;單劍飛故作茫然地道:「什麼?七星令?什麼叫做七星令?我的意思,只是因為,它是一支具體而微的劍——」

  胡駝子如從夢中醒轉過來,也不答話伸手一把將小劍奪過,反反覆覆地看了好一陣,忽然雙手往背後一別,倒退一步,然後上上下下,開始在單劍飛身上仔細打量起來。

  單劍飛微微笑道:「以為我是偷來的不成?」

  這時單劍飛口中雖然說得十分從容鎮定,然於心底,卻實在慌亂得很,同時也後悔不迭。

  關於這支七星令,在他離開少林時,百非和尚曾異常沉重的交代過:「它可以說是你全部身世唯一可資追查的一絲線索,希望你能不閑急於了解這一點而毀了你自己!」

  現在,他雖然事實上並不是為了想了解自己的身世,可是,這又有什麼分別呢?

  他依然微笑著,因為,在這一剎那間他已經決定了。他心想:「胡駝子要說什麼就儘快說吧,讓我在臨死前先了解自己一下也好,咱們之間,早晚不免一拼,你饒得了我,我也饒不了你的!」

  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胡駝子頭一點,輕輕嗯了一聲,這一聲「嗯」的意思非常含混似說:「很好」。也像說:「唔,我明白啦!」

  胡駝子點著頭,徑直將那支七星令塞入自己懷中;這一來,單劍飛反倒有點不安起來。

  看胡駝子的神情,顯然確已知道了些什麼,或者想到了一些什麼;可是,這駝鬼知道了的是什麼?想到的又是什麼呢?

  再沒有一件事比處身危境,卻不知危險到什麼程度以及何時危險才會發生令人疑懼和苦惱的了。

  可是,除了戒備和等待,又有什麼辦法呢?

  胡駝子在屋內踱了幾圈,正待伸手去摸旱煙筒,忽然腳一跺,猛叫一聲道:「不好!」

  單劍飛給嚇一跳,怔然道:「什麼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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