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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單劍飛也向地下啐出一口口水,恨恨地又跺了幾腳,方隨後跟了上去。

  岳陽樓在西城,他們這時是背樓東行,胡駝子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著,有時向南拐,有時向北轉,真弄不清他究竟要去哪裡,單劍飛問又不敢,蹙著一肚子悶氣,真想掉過頭來一走了之。

  就在單劍飛忍無可忍的時候,胡駝子突然停了下來,自駝峰上抽下那支長煙筒,回過身子,朝左邊一指道:「今天就歇在這一家吧。」

  單劍飛抬頭見是一家高等大客棧,不禁一呆,愣了好久方期期說道:「歇——?天色還這麼早就歇了?」

  胡駝子一面向客棧裡走去,一面哼著答道:「要趕路的請便,我駝子今天是歇定了。」

  單劍飛搖頭一陣苦笑,心想:「剛纔我還讚這駝鬼,說玫瑰聖女選對了人,不意這駝鬼竟是逮住了機會作威作福,他想的還真不錯,此行任務,不限行程,不限日期,他不一定要有成勣交出來,落得悠哉逍遙一番!」

  單劍飛的判斷完全正確,胡駝子向店家要的,是兩間貴得不能再貴的上房,天黑了,他丟給單劍飛一錠銀子道:「我駝子要睡大覺了,伙食自理,高興玩你就出去玩玩,只要不耽誤明天一早上路,通宵不回來都可以!」

  語畢,徑自入房,門一推,再無聲息。單劍飛住的就是隔壁一間,當他接過銀子走出來,走到房門口,忽然想道:「他這副怪脾氣是天生的,我又何必一定要學他的樣子?岳陽乃三湘名都,我何不一方面四出遊賞,一方面借此機會,再碰碰最後的運氣?」

  他不習慣豪華的浪費,出棧到一間小舖子以十幾枚青錢吃了一頓,這時天黑下來還沒有多久,他本想回棧先去看看胡駝子的動靜,因為他實在不信胡駝子這麼愛睡,這其中可能另有蹊蹺,是駝鬼有意調虎離山也說不一定,但是,走到客棧面前,他停下來了。

  胡駝子不是一位泛泛人物,他從正面察看,一定不會有什麼收穫,於是他招手喊出一名夥計,悄聲問道:「跟我一道兒來的那位老爺子,現在睡了沒有呀?」

  夥計臉現詭笑,反問道:「相公跟那位老爺子什麼關係?」

  單劍飛聽出夥計話中有話,於是編造道:「他是莊上的師爺,我則一直跟著我們少爺,這次是老爺叫我們去東鄉收租,天黑了,只好在此借宿,咳,隨便問問,沒有什麼,假如他睡了,我就可以在外面多混一陣子了。」

  夥計噢了一聲,以手背遮住一邊臉孔,低低笑道:「可不能說出是小的說的啊,你們,嘻嘻,你們師爺快活去啦!」

  單劍飛一怔道:「怎麼說?」

  夥計聲音壓得更低,輕笑道:「相公你前腳出門,他就喊小的去,問這兒有沒有個叫『小金寶』的姑娘——然後吩咐小的,相公回來萬一問起時,就說他已入睡,不可以吵他,嘻嘻,相公,你要小的另外帶你去一家——」

  單劍飛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胡駝子竟然也好這一套?他知道夥計沒有說謊的理由,於是笑了笑道:「不,謝謝你,我——咳,我自己找。」話一出口,臉已大燒,急急轉身走開,並止不住向地上啐了一口。

  信步走了一會兒,眼看滿街燈火,心頭一動,暗忖道:「習武以來,尚未見人家生死相搏過,何不去南城外看看『金陵小五通』跟『白面書生』那兩個傢伙到底鹿死誰手?」

  他想著,便向街旁店家打聽怎麼個走法,問清了,精神一提,立朝南城外奔去。

  呂洞賓駐足舊址,如今已於那株古松下蓋成一座「過松亭」,亭前是片半畝大小的空地,因時序已入涼秋,乘涼無人,一到夜晚,荒涼異常。

  單劍飛來至當地,提氣躡足,由樹蔭下側身向前面石亭挨著走去,身貼亭柱,然後再自亭柱旁緩緩探出視線,這時明月東昇,正是初更時分,空地上,兩條身形相隔丈五對峙著,「白面書生」手執判官雙筆,「金陵小五通」手上拿的,則是一根軟鞭。

  當下但見金陵小五通嘿嘿笑著道:「是的,我『金陵小五通』在江湖上的確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不過比起你『白面書生』來大概還差不到哪兒去,閣下居然敢自嘉魚一直跟蹤到這兒來,這份膽量端的令人佩服,因此之故,閣下雖願做個枉死鬼,姓金的對閣下的居心何在卻反倒不能不弄個明白了。」

  白面書生簡潔地陰陰地說道:「沒別的,黑吃黑!」

  金陵小五通微感意外道:「再說一遍看看!」

  白面書生冷笑道:「明眼人不說瞎話,你『金陵小五通』和我『白面書生』,彼此都是塊什麼料子,彼此明白,談到一個『玩』字,你姓金的並不一定就比我姓吳的更具『真才實學』,但在那些邪門兒花樣方面,你們『金陵雙狼』由於有個號稱『粉紅叟』的老鬼師父,我姓吳的承認得拜下風,正如閣下剛纔所說,『我們之間從無過節兒』,所以,要化干戈為玉帛也並不難,一句話,『消魂散』、『金槍丸』,一樣交出一瓶來!」

  金陵小五通勃然大怒道:「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以為這兩樣東西是那麼好煉製的麼?我身上會經常帶有十瓶八瓶不成麼?」

  白面書生道:「答應不答應是你的事!」

  金陵小五通忽然仰天狂笑起來,白面書生陰陰說道:「人生苦短,乘此機會多笑兩聲也好!」

  金陵小五通笑聲一收,突然注目道:「吳朋友,知道你我刻下正站在什麼地方說話?」

  白面書生陰聲道:「據我所知,『玉帳聖宮』的禁例,似乎並沒有附註上『惟姓金的不在此限』的吧!」

  金陵小五通忽又狂笑起來,白面書生輕輕一哼道:「笑得更動人!嘿嘿,笑吧,笑夠時再通知一聲就是了!」

  金陵小五通驀將狂笑打住,跨出一步,陰陰獰笑道:「現在就可以通知你:如果還想多活幾天的話,馬上掉頭滾蛋還來得及!」

  白面書生哂然側目道:「不反對——只要交出來的『丸』、『散』貨真價實,橫豎今夜沒有第三者在場,姓吳的發誓永不洩一點也就是了!」

  金陵小五通臉一仰,本待再打哈哈,眼皮眨得一眨,態度忽改,探手自懷中取出一隻錦袋,朝前一丟道:「要就拿去吧!」

  單劍飛於暗處瞧得頗感意外,心想這廝轉變得這麼快,難道有詐不成?

  白面書生戒備地一把接住,一面以眼角監視著金陵小五通,一面將雙筆並交左手,以右手摸索著拉開袋口;先取出一隻黃色小瓶拔開瓶塞嗅了嗅,放回去,又取出一隻紅色小瓶打開仔細嗅了一陣;最後,臉上浮出滿意的笑容,顯然兩瓶「丸」、「散」都沒有假,當下謝也不謝一聲,身軀半轉,便待騰身離去。

  金陵小五通突然低喝道:「且慢!」

  白面書生轉過身來冷笑道:「想抽點『回扣』是不是?」

  金陵小五通又上一步,陰聲道:「吳朋友早走一步與晚走一步,諒無大礙,金某人素來有個怪癖,吳朋友如不摸清了就這麼一走了之,豈不遺憾得很?」

  白面書生仰臉道:「那不是太榮幸了麼?」

  金陵小五通陰陰地接下去道:「金某人這個怪癖便是喜歡別人將已經到手的東西,為了一句話,又乖乖地雙手送回來了。」白面書生仰臉道:「那句話一定精采異常!」

  金陵小五通沉聲道:「好說!金某人只是就將成為玉帳聖宮之一員,聖宮方面大概不會拒絕,如此而已,貽笑大方了,吳朋友現在可以請便了!」

  白面書生果然聽得一呆,但旋即大笑起來道:「好險,好險,只差一點點就要『雙手送回』了!哈哈,可惜聖宮的考選武會早已舉行了幾個月,同時尊駕一副尊容似也不比吳某人漂亮多少,哈哈哈哈——」

  金陵小五通聲色不動,直等白面書生笑聲衰歇,陰沉地又上一步道:「什麼叫『萬劍會』?什麼叫『護劍會』?這兩種組織都出入活動在哪一帶?老兄,這些你知道嗎?」

  白面書生張目脫口道:「你——你知道?」

  金陵小五通嘿嘿一笑道:「豈敢?所以說,在金某人渡湖之前,事情仍有商量的餘地。借吳朋友一句話:『橫豎今夜沒有第三者在場』,姓金的發誓永不洩露一字也就是了!」

  白面書生臉色數變,忽然奸笑道:「老兄,另外有件事可曾想到?你老兄雖可憑此向『玉帳聖宮』邀寵,我吳某人難道就不會反其道而行,也拿這個去向『萬劍會』與『護劍會』尋求翼護嗎?」

  金陵小五通嗤鼻冷哼道:「聽起來真像容易得很了。」

  白面書生哈哈一笑道:「看起來的確很難——不過,吳某人只須出去放放風,就說『萬劍會』與『護劍會』秘密已漏,欲知詳情,吳某人可以奉告,那時,如果無人自動找我姓吳的聯絡,就真是怪事了!」

  金陵小五通想了想,覺得果然有理,神色為之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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