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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紫衣少年緩緩抬起臉來,臉色雖甚平靜,但在雙目中卻閃射著一種迫切的光芒,注視著單劍飛說道:「單兄應該認清你我今天之處身所在——」

  單劍飛哼了一聲道:「想不到閣下竟也有這種忌諱,嘿嘿,真是人不可貌相,算我單某人認錯貴人了!」忿忿轉身,冷笑不置,大踏步向廚房走回,身後響起的,是一聲低低的深長嘆息。

  跨入院門,單劍飛方於氣惱中憶及,又忘了問起對方究竟派在宮中哪一院?哪一樓?以及姓甚名誰?

  不過,經此一來,他對這些已看得很淡了。

  走進廚房,廚房中已點起燈火,禿筆張果然在據案痛飲。

  單劍飛心頭不樂,走去對面坐下,抓起一隻杯子伸過去道:「分一杯如何?」

  禿筆張望了他一眼,臉色有點異樣,一聲不響地為他斟了一杯。

  單劍飛引頸一乾而盡,喉頭感到一陣燒痛,心頭卻感到一陣舒鬆,將空杯向前一送,又道:「再來一杯吧!」

  禿筆張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又替他斟滿。當單劍飛第三次伸出空杯時,胡駝子來了,胡駝子環眼一翻,正待叱責時,卻給禿筆張以一道眼色止住。單劍飛背向胡駝子,沒有覺察,這時向禿筆張紅著臉,吐了一口酒氣問道:「剛纔後面那紫衣小子叫什麼?張師父。」

  禿筆張低頭斟酒,一面搖搖頭,道:「弄不清楚。」

  單劍飛喝了口酒,又問道:「他是『花奴』還是『花隸』?派在哪裡?現在是伺候誰?」

  禿筆張咳了一聲道:「也弄不清楚,咳,咳,大概誰也不伺候吧?」

  單劍飛奇怪道:「那麼——」下面的話未及出口,門口忽然有人冷冷傳諭道:「請單少司務馬上送四色素點去『玫瑰軒』!」

  禿筆張搶著起身答道:「謝令姑知照,這就來了!」

  單劍飛心中一動:「『令姑』?就是那天那司儀的『花令』麼?」扭頭朝門口望去,門口已沒有了人影,胡駝子則端來一疊精緻的蓋盒,往桌上一放道:「馬上送去!」又向屋角輕喝道:「小狗子,帶路!」

  單劍飛默然起身,將蓋盒端起,隨著小狗子出院往百花院後面走去,穿過左右相樓,踏看一條花道,走到一列大理石階前,小狗子手一比,低低說道:「前面就是了,你自己進去吧。」

  單劍飛走上高高的石階,上面是一座一明兩暗的敞軒,迎面一道雲屏,屏上精工雕著一朵紫色玫瑰,屏旁立著兩名垂髫婢,這時,其中一婢以眼光比了比,示意單劍飛繞屏送到軒裡去。

  繞過玫瑰雲屏,宮燈垂懸,兩壁掛滿字畫和棋簫之類,正中一方紫檀幾,兩名少女在隔几對奕,單劍飛從側面認出,兩女是「十二金釵」中的「禪卿」梔子姬和「壽卿」菊花姬。

  几後,另有一人站在那裡負手觀戰,這位觀戰者不是別人正是先此不久,剛於溪邊負氣分手的紫衣少年!

  單劍飛暗哼道:「原來是玫瑰聖女身邊的紅人,怪不得,嘿嘿——」

  「禪」、「壽」兩卿意專神注,連頭也沒有抬一下;紫衣少年卻於這時回過臉來朝他笑了笑,神色平和,就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單劍飛兩眼向上,只作沒有聽見,近幾三步站定,四下約略一捫量,這下可令他為難了。

  廳中除了一几雙椅別無傢具,手中蓋盒放去哪兒好呢?

  放在弈棋的茶几上吧,那張茶几總共才不過三尺見方,已給一副棋盤兩盒棋子佔得滿滿的,一隻食盒也放不下,更別說四隻了。

  單劍飛猛然想起:「一定是了!一定是這紫衣小子出的主意,存心要我現相,叫我放不下手,在這兒難堪,好讓他一出剛纔惡氣。」想到這裡,火往上冒,真恨不得將手中食盒迎頭砸過去!

  紫衣少年臉一抬,朝屏外喊道:「小雲、小月,進來將食盒接下。」

  兩婢應聲而入,自單劍飛手上將四隻食盒接去。

  單劍飛暗暗冷笑:哼,少假惺惺了,不管怎樣我也不會領你這份人情!轉身欲走,紫衣少年忽然笑道:「看完一局棋再走不行嗎?」

  單劍飛冷冷答道:「下棋是雅事,在下可不懂的。」

  「禪」、「壽」兩卿同時回過頭來,兩張清麗絕倫的面孔上均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紫衣少年不以為忤地又笑道:「那麼,我只好這樣說了:宮主有話要交代你,馬上出來,請你稍等一等!」

  單劍飛恨得牙癢癢的。原來對方又在作弄他,有話不明說,偏得他回僵了,下不了臺。

  尚幸對方不為過甚,語音一落,立即轉身掀簾向軒後走去。

  不一會兒,先有四婢走出,在廳中放下一張百花椅,接著,四盞紗燈前導,俏步盈盈,走出一名面垂輕紗的紫衣佳人。

  眼前出現的這位玫瑰聖女,一身衣著仍與那天出現於武臺時完全一樣:鳳冠束髮,全身圍披著一襲曳地紫色紗裝,只是眼孔中那雙眸子,在燈光下,似乎顯得分外晶瑩明亮些。

  玫瑰聖女在眾婢簇護下走去百花椅上落座,朝單劍飛含笑問道:「廚房生活如何?」

  單劍飛答道:「很好!」

  玫瑰聖女道:「想不想換換環境!」

  單劍飛答道:「不必。」

  ▼第五章 潛伏聖宮偵秘奧

  玫瑰聖女頓了頓,笑道:「你入宮也不止一天二天了,宮中有你不滿意的人物或措施嗎?」

  單劍飛道:「隨遇而安,知足常樂,站在自己職守上,吃什麼飯,做什麼事,談不到什麼滿意不滿意。」

  玫瑰聖女道:「本座乃一宮之主,宮中事,五分巨細,本座無有不知,那些人曾對你如何如何,本座全都清楚,你這樣說豈不有違本意麼?」

  單劍飛道:「受得了的我會承受,受不了的我會頂抗;宮主統掌一宮大權,只要管理兼善,無須個別垂詢;在下不會為一己喜惡而私許,因為在下最看不慣的,莫過於恃寵而驕的人!」

  玫瑰聖女微微一笑道:「所謂『恃寵而驕』,你是指剛纔入內通報的那位紫衣少年麼?」

  單劍飛微愕,心想:「她也喊他『紫衣少年』?紫衣少年難道沒有姓名麼?還有,自己與那廝之間的不愉快剛發生還沒有多久,玫瑰女就已知道,顯係那廝回來後所報告,自己與那廝的爭端起於一個『劍』字,而這個『劍』字正是宮中之大忌,玫瑰聖女無端召見,難道是那廝給自己加了什麼『帽子』不成?」

  他想及身上尚懷著那支「七星令」及半截「七星劍」,心頭不禁一寒。

  玫瑰聖女又笑了笑道:「是嗎?」

  現在,他惟有顧左右而言他了,於是,定定神,抬起頭來道:「宮主清楚,他與別人處位不同,他有他驕的理由,在下曾與他在襄陽見過,只遺憾同時入宮這麼久,至今尚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在宮中的職位。」

  玫瑰聖女道:「他姓『雲』,字『師師』。」

  單劍飛一下沒有聽清楚,玫瑰聖女逐字詮解道:「天上雲朵的『雲』,師法古人的『師』,兩個師字相同。」

  雲師師?倒真是個很別致的名字。單劍飛見事態發展無趨向嚴重的跡象,遂又扯下去問道:「職位呢?」

  玫瑰聖女微笑道:「花王!」

  單劍飛脫口道:「怎麼說?」「禪」、「壽」兩卿及眾婢一致掩口低頭,玫瑰聖女笑道:「是的,花王,他已經告訴過你了。」說著,玉腕一抬,突將臉上面紗摘去。

  單劍飛目光一直,驀地呆住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所謂「紫衣少年」原來竟是「玫瑰聖女」易釵而弁!

  玫瑰聖女顯示了本來面目,在單劍飛呆呆凝視之下,在感觸上先是分外親切,但於剎那間,忽又漸漸疏遠開去,過去的過去——,他們之間,距離是愈隔愈遠了;不知什麼緣故,一陣不可抗拒的惆悵突然襲上她的心頭。

  她勉強笑了一下道:「你說得不錯:『他與別人處位不同,他有他驕的理由。』但如將『驕』字易以『不得不那樣』就更為恰當了。」

  她見單劍飛沒有開口,又笑了一下道:「現在你該承認你錯怪了人了吧?」

  單劍飛抬頭平靜地道:「現在也許錯,但在當時如說錯我卻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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