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慕容美 > 金步搖 | 上页 下页


  一院兩堂,三名「一」字輩的「住持」,彼此間,間隔約三尺許成鼎足之勢,坐在一念大師身後。

  三院堂,九名「了」字輩的「長老」,混編三組,以同式坐法,坐成一個等距三丈的大三角形,遙將一念大師及三名住持圍在大三角形的中心。

  由於三色袈裟搭配均勻,這種坐法,頗具規律圖案之美。

  單劍飛係站在韋陀神殿的後廊上,處地較高,他於一再審視之下,越看越覺得這種形狀頗像一個大「品」字與一個小「品」字重疊,而一念大師那襲深紫繡金袈裟,在這「疊品」中極為顯目,甚似寫完一個「品」字後,在「品」字三口之間重重灑落的一點紫色「墨花」。

  單劍飛心念偶動,猛然領悟過來:「對了,『極品紫蓮陣』!」

  一名俗家弟子,在少林,不但學到的有限,就是能聽到的,也沒有多少,不過,單劍飛卻是例外,因他認識一個幾乎是無所不知的「百塵和尚」。

  百塵和尚曾背著膳堂諸僧告訴他:少林絕藝雖號稱有「七十二種」之多,事實上,如一個人能精通了其中兩樣也就儘夠了:一是「達摩三十六式」,另一則是「極品紫蓮陣」!

  「達摩三十六式」為掌法中「聖學」;「極品紫蓮陣」則為少林對外的「禦侮金甲」。在「達摩三十六式」,如有八成以上火候,而同時又能精通「極品紫蓮陣」各種玄妙變化的話,則天下任何陣法便將微不足道,同時,天下也就很少會有去不得的地方了。

  在以前,單劍飛僅知道百塵和尚係掛單入寺,不是少林弟子,而今,他知道百塵和尚不但不是少林弟子,甚至連佛門弟子都不是!細想起來,事情就益發透著怪異了。「百塵」究竟何許人?他怎知道這麼多的事?他對少林如此熟悉,而少林,弟子近千,何以這麼久都沒有發現寺中有著這個假和尚的呢?

  這時,殿上殿下,一片肅靜。庭院中來自天下各地的武林人物,總數雖然不下千餘人眾,但從眾人表情反應看來,顯然認識這種「極品紫蓮陣」名稱和威力的人,並沒有幾個,不過眾人衡情度勢,對諸僧現下這般默然坐待的用意,卻無不心裡明白;少林一派,在今天武林中的地位,是人盡皆知的,可是,今天,它面臨考驗了,在少林,甚至在整個武林來說,即將來到的一剎那都夠得上嚴重的。

  然而,「少林」聲望雖隆,如比之於一代羅剎「玉帳仙子」,終究尚遜一籌,所以,諸僧這種莊嚴法相,雖給人以嚴肅意味,卻未能帶給人們多大安全感。

  人們,偷偷地以眼角斜斜望去中天。由各人仰臉的角度上可以看出,距中午,已經沒有多大一會了。

  初春的陽光,溫和中仍有著絲絲寒意,但是不少人額頭卻沁出了一顆一顆的大粒汗珠,熱——緊張、不安、恐懼、期待,所混合而激發出的熱!

  鐺!

  一聲低沉的鐘聲,蕩過寂空,震撼了每個人的心弦,它傳自前面的韋陀神殿,是報時鐘。

  鐘聲將有三響。第一響近午,第二響正午,第三響正午過去!

  在平日,這第一響報時鐘的意義,是告訴全寺僧眾:「時近正午了!」而現在,它的意義,又多一種:「請注意,『玉帳仙子』快出現了!」

  悠悠鐘聲,有如一聲嚴厲的口令,將千百位武林人物一下子給喝得全部回過頭來。千百對眼光,望去的地方是通向韋陀神殿的兩道月牙門。然而,這時的兩道月牙門,卻空無一物!

  鐺!

  第二響,正午。

  月牙門中,空藹如故!

  在第一響鐘聲低低而長長的尾音裡,每個人都幾乎能聽得自己的心跳,第二響尾音中,人們什麼也聽不到了,因為每個人的心跳均已在這一剎那全部停止。

  就在第二響鐘聲行將消失,第三響鐘聲將響未響,寂如死亡的一剎那,一縷細微而清晰的女子聲音,悠悠響起於每個人的耳邊:「時辰到了嗎?」

  眾人相顧錯愕間,但聽那不知來自何處的女子聲音,頓了頓,緩緩接道:「那麼將殿門打開吧!」

  這一次,眾人終於聽清了,聲音來自背後,換句話說,兩個短句均來自身後一直封閉著的達摩殿中!

  眾人重新轉過身來,面對達摩殿,一個個為之目瞪口呆。

  達摩殿門,一扇扇,洞然大開,眾人眼光,呆呆而直直地向殿中望去,殿中,達摩金身前,八名紫衣少女,分兩排垂手而立,隊末四名似乎剛剛還列不久,衫角猶自微微飄動著。

  中央,高高的蓮座上,正端坐著一名面垂白紗的白衣女子。

  殿頂,敞開的天窗中,陽光投射而下,有如一道金輝閃閃的霧篷,白衣女子全身映在陽光中,遠遠望去,宛若瑤池仙子,冉冉,乘雲而降,臉上雖有一幅白紗垂覆,但那幅白紗薄如蟬翼,不僅紗孔中的兩道秋波瑩徹照人,瓊瑤五鼻挺挑下,即連桃腮菱脣也都隱約具形,從紗角輕微的顫動上,更令人恍惚覺到它後面正輕輕吹送著一縷縷醉人的如蘭香氣——

  而最後令人們目光集中的,則是白衣女子巫雲高湧的秀髮上的兩支「步搖」。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白居易在長恨歌中,並沒有說明當年楊貴妃頭上戴的步搖究竟是什麼樣子,一般說來,漢以下,自有步搖,多以金鳳為之,而現在,白衣女子耳際髮間,以金絲高高挑起的,正是一對栩栩欲活的金鳳。

  金鳳搖搖,如鳴如舞,白衣女子,這時雖然是端坐著,由於一對金鳳的不擺自動,益增亭亭美韻,更不難令人想像一旦履塵時的綽約風姿。

  白衣女子端坐著,春蔥白玉般的右手五指半露著,閒置膝前,左手則平胸擎托著以一幅白紗覆蓋著的物件,白紗下面是一樣什麼東西,無人能見,僅能從紗巾外面隱隱約約地看到一抹淡淡的紫影,眾人心中猜想:「那大概就是傳聞中的『玫瑰花符』吧?」

  而近乎凝結的空氣中,一念大師一身紫袈裟,無風自揚,口宣佛號,緩緩自地面長身而起。

  這一剎那,單劍飛算是將大師面目看清楚了。

  長方臉,臥蠶眉,丹鳳眼,直鼻寬口,嚴而威的面孔上,此刻正滿布著一層濃熾的紫色。

  其餘十二僧,相繼起身。

  一念大師返身向殿中走去,十二僧舉步相隨,前後次序顛倒,原來的陣形卻沒有變動分毫。

  一念大師帶領著「極品紫蓮陣」,「極品紫蓮陣」則引導著千百道發光的視線向殿中逐步移去。

  極品紫蓮陣於白衣女子座前丈五左右扎住腳,一念大師立掌一躬,冷冷說道:「貧僧一念,少林三十三代掌門人,現在問候女檀越安好。」

  白衣女子明如秋水的雙眸在紗孔後面一陣閃動,忽然脆聲一笑道:「記得二十多年前,『玫瑰花符』初次出現武林時,大師尚是『達摩院』的『住持』——」微微一頓,淺笑著接下去道:「恭喜你了,大師。」

  一念大師直起身來,垂眉冷冷答道:「這一點,也許正是敝寺的不幸。」

  這種省略的雙關語,是沉痛的。十二僧,一致默然垂首。白衣女子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道:「有人批評大師欠缺禮貌,果然一點不假!」

  一念大師紋風不動,冷冷接口道:「非惟貧僧如此,少林歷代掌門人,差不多都是一樣,從不為一己之利害關係而討好個人,同樣的,這也許就是少林之所以能維持到今天的原因!」

  白衣女子微笑道:「今天以後呢?」

  一念大師沉聲道:「因果前定,該怎樣,便怎樣!」

  白衣女子微笑道:「擅入達摩殿罪當如何,大師能否見教?」

  一念大師冷冷答道:「女檀越明白!」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佛家重緣,講因果,當勸人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之妙諦,又道是『佛無不度之人』,偶爾誤犯,難道就沒有轉圜餘地了麼?」

  一念大師重重地接道:「如果女檀越能從來的地方立即退出去,貧僧願辭掌門之職,並自今日起,閉關三十年以謝師門!」

  白衣女子笑問道:「除此以外呢?」

  一念大師冷冷答道:「少林十三僧準備聽由我佛慈悲超度!」

  白衣女子連連點頭道:「好,好,好!」略頓,緩緩接下去道:「以名門正派自居的武林十三派中,本仙子一直是獨重少林,果然沒有錯,像那些什麼『劍派』、『刀派』的,骨頭軟得可憐,令人越瞧越覺得沒有出息,唉!唉!大師,您是白白自苦了。」

  少林十三僧,以及殿外中所有的武林人物,聞言均不禁一怔,心想:「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白衣女子語畢,眼神一閃,忽然輕喝道:「少林僧人們,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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