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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劍飛想了想說道:「不過,假如來訪的是武林中的名人,情形就不一樣了。」

  五劍神色一振,忙問道:「為什麼呢?」

  單劍飛解釋道:「我們膳堂主持,是寺中『一了悟百非』中第三代『悟』字輩弟子,寺中如有異人造訪,我輩縱不知情,『悟空』師父則絕無不知之理,悟空師父知道的事,十九會告訴掌灶僧百非師父,而我們那位百非師父人雖怪癖,卻事事都不瞞我,所以說——」

  五劍忙不迭接口道:「名人,名人,簡直太有名了!」

  單劍飛輕哦道:「誰?」

  五劍拇指一豎道:「桑雲漢!」

  單劍飛蹙額重複道:「桑雲漢?什麼樣子的一個人?」

  五劍苦笑了笑,兩手一攤,道:「我不是說過了麼?」

  單劍飛想及對方剛纔一上來就說明對要問的這位「桑雲漢」知道得並不清楚,不禁咬咬脣,抬頭又問道:「那麼,您所指的,是多久的事?」

  五劍臉色一整,沉重地道:「最近兩三個月之內的事!」

  單劍飛大搖其頭,肯定地道:「這麼說,就不必問了。沒有,絕對沒有!過去的很難說,但最近兩三個月來,我由生火改派撿柴,每天都要經過寺門口幾次,假如有貴賓蒞寺,雖然依寺中規定,來人不向知客僧通名,知客僧便可以不敲知客鐘,但憑來人身份,外面當值之知客僧一定會由二名遞增至四名六名八名不等,以重警衛,我從門口經過,決不會看不到——」

  五劍默然仰天不語,單劍飛心想:「『桑雲漢』究竟是何許人,以前怎沒有聽『百塵』提到過?當今黑白兩道,各門派的奇人異士,百塵都曾為我說故事般說得詳詳細細,能被『華山五劍』這等人瞧得起的,自非無名之輩,怎麼百塵會單單遺漏掉這麼一號人物呢?」

  單劍飛正思忖間,忽聽「滴鈴鈴」一聲脆吟,抬頭望去,原來是五劍長劍出鞘;他因不知五劍突然拔劍之用意,不由得微微一呆。

  五劍手撫劍身,眸凝虛空,一臉淒苦之色。

  單劍飛見五劍手上這把劍,長約三尺有零,金光閃閃,龍紋隱現,與通常所見迥然不同,心中正在想:「果然不愧為一代劍術名家,單瞧這支劍也就夠讓人肅然起敬的了!」

  五劍目光一收,忽將手中劍平持著送來單劍飛面前問道:「小兄弟,你看這支劍如何?」

  單劍飛素敬「華山五劍」俠名,當下正容答道:「我看到了,我只能這樣說:這是『華山五劍』的『劍』,除了『華山五劍』,再找配得上它的主人,應該很難!」

  五劍低低而激動地道:「謝謝你,小兄弟。」稍頓,抬頭注目接著道:「知道它如今將面臨的命運嗎?」

  單劍飛愕然不知所對,正怔神間,五劍單腿一屈,腿迎劍落,一支上好名劍,砉然一聲,立於膝蓋上一折為二!

  單劍飛失聲驚呼道:「您,您——」

  五劍聽如不聞,勢同瘋狂一般,雙臂齊揚,呼呼風起,兩截斷劍同時閃電般射向三丈外一株榆樹,榆木可說是木材中質地最堅實的一種,然而,兩截斷劍,竟不分銳禿,首尾全部投入樹身之內!

  斷劍出手,接著是劍鞘,劍鞘也是一樣;由於劍鞘完整無缺,遠較斷劍為長,貫穿樹身後,兩邊均有四五寸露在樹外。

  單劍飛不禁駭忖道:「五劍除了劍法,原來還有這等驚人內力!」

  打出了斷劍和劍鞘的五劍畢義度,好像完成了一件得意之作似地,這時,臉一仰,淒厲狂笑著,接著高呼道:「『金鉤玉帳玫瑰紫,劍發虹飛北斗寒』——哈哈哈——劍——發——虹——飛——北——斗——寒——哈哈——劍,劍,劍——哈哈,哈哈哈哈!」

  單劍飛心頭一震詫道:「這兩句他也知道?」他於衝動之下,忘卻了凡大師的告誡,正想上前向對方追問個明白時,不意五劍不待笑聲收斂,身形已起,半空中人去如箭,眨眼之間,人聲笑影,俱於暮靄中一起杳然遠去。

  單劍飛呆立如痴,有如夢囈般不住喃喃著:「劍——劍——劍——『劍』有什麼不對呵?」

  單劍飛返寺一走進膳堂,便覺察到情形有點不妙。膳堂內,眾僧原在低聲談論著什麼,見他進門,立即停止下來。大家以眼角瞟了他肩上的空扁擔一眼,便都默然移開視線,向四下散了開去。

  單劍飛早知不能過關,腳下稍頓,深深吸口氣,然後舉步,安詳地向坐在燈房,正以一副冷冷的眼光在等待著他的掌灶僧百非和尚走去。

  百非和尚容他走近站定,手一揮,冷冷笑道:「放下繩擔,先去吃飯。」

  單劍飛放妥繩擔依然站在原處道:「謝師父,弟子不餓。」

  百非和尚也不勉強,毫無表情地冷冷接著說道:「本堂住持將你交與貧僧處刑,是賞貧僧顏面,這個大概不用貧僧多說什麼你也能明白的了。」

  單劍飛俯首,低低說道:「弟子對不起您,師父。」

  百非和尚冷冷接下去道:「知道該受何刑?」

  單劍飛眼望地面,一字字答道:「知道。杖三十,或半伙禁閉三天。」

  百非和尚一聲「唔」代表了一個「好」字,跟著,臉一偏,向屋角遙立著的另二名俗家弟子喝道:「取杖來!」

  兩名俗家弟子恭諾一聲,返身而去。單劍飛百念雜騰,最後,牙一咬,毅然抬起頭來道:「弟子有個請求,願師父慈悲。」

  百非和尚臉一仰,兩眼望天,冷冷說道:「事後分說者,刑罰有增無減!」

  單劍飛強忍著心頭痛苦,徑自接下去說道:「弟子請求者,是去杖責及半伙禁閉,而改以本寺俗家弟子犯規時,處份最嚴厲的一條加諸弟子!」

  百非和尚一震,失聲道:「你,你說什麼?」

  單劍飛低下眼瞼,顫聲低低答道:「『朱筆除名』!」

  百非和尚張目道:「你,你,你,怎麼說?」

  單劍飛僅說出:「弟子,我——」喉頭一陣哽咽,再也無法接下去。

  百非和尚眼皮微合旋啟,迅即回復了先前的平靜,當下向恰好將法杖取至的兩名俗家弟子冷冷吩咐道:「不用了,送回原處!」吩咐畢,又轉向一名沙彌喝道:「『非果』,去戒堂恭請職掌本膳堂獎懲事宜的『戒僧』百結師父來這裡一趟!」

  百非和尚俟沙彌去後,站起身來,冷冷說道:「現在貧僧先陪你去收拾行李!」

  百非和尚的冷面無情,本是人所共知的,但是,若與少林寺規比較起來,可就算不得什麼了。

  少林寺寺規規定:「凡經決定逐出門下者,不論僧俗,議定後,即應在各該院堂負責人監視下,理妥隨身衣物,立刻離寺!」

  單劍飛退出一步,躬身低低說道:「三年相隨,弟子永世難忘。」

  語畢,轉過身子,徑向後面自己臥室走去。

  單劍飛的臥室,是這排雲房的最後一間;像所有僧眾的居處一樣,室內陳設雖然簡陋,佔地卻頗寬敞。

  單劍飛入室點上油燈,四顧黯然。其實,他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眼光略掃,隨向一隻粗糙的書架走去,書架上的經史詩詞和輿記,都是百塵來寺一年中為他自外間弄來的,雖然他已全部看完,但仍想帶幾部在身邊消消閒,並做個紀念。

  單劍飛剛至書架前,身後忽然響起百非和尚冷冷的聲音道:「且慢,先回過頭來看看貧僧!」

  單劍飛一愣,扭頭向身後望去。但見百非和尚雙掌一合一分,猛然向前推出一股勁疾掌風。緊接著,雙肩一挫,雙掌回帶,左掌立胸作問訊式,右掌斜斜向右下方,連切帶拂劈出。再接下去,身隨掌旋,腳踩九品蓮花步,雙掌掄揮,立有另一股驚人掌風成螺旋狀盤旋而出。風定招收,人已回復到第一道掌風發出前的合掌當胸姿式。

  單劍飛正感不解,忽有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傳入耳中道:「這是不傳三代以下弟子的達摩掌法三大絕招:『我佛如來』,『天竺問路』,『九品妙諦』——非至萬不得已,不許輕使。如遭本寺弟子識破,而嚴加責詢時,不妨坦稱貧僧私授,貧僧受議,不過是閉關思過三年,你如是設詞抵賴,就不好了。」

  單劍飛恍然大悟,撲通一聲跪倒,顫呼道:「師父,弟子這一去——今後——恐怕——很少有機會報答於您啊!」

  百非和尚好似沒有聽到,返身打開虛掩的房門,然後緩步走過來,從懷中取出兩個小布包放在桌上淡淡說道:「這邊這一包,是碎銀,約重十兩,是貧僧十數年來的積蓄,貧僧留著,也無多大用處,你已過慣清苦生活,拿去用個一年二年,該還可以。」稍停,又指了指另一布包道:「這一包,裡面的東西則是三年前自你身上取得,那時是冬天,它縫在你棉袍夾層裡,大概你自己也不知道,是貧僧為你換衣時發現,將它交給你,對你來說,並無益處,不過,它終究是你的東西,你既然離寺,貧僧說不得也只好將它交還給你了。」

  百非和尚說至此處,語氣忽然一沉,凝重地緩緩接下去道:「它,可說是你全部身世唯一可資追查的一絲線索,希望你能不因急於了解這一點而毀了你自己!」

  百非和尚話剛完,通道彼端,立即傳來沙彌的高呼:「『百結』師伯到!」

  單劍飛離寺時,約在四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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