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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那夥計呆得一呆,趕忙繞過身來,攔住去路,賠笑打躬道:「老爺子多擔待……

  俞人傑抬頭悠悠然說道:「我那位朋友,最後不是駕尿遁走的吧?」

  那夥計慌忙接著道:「不不不………不不不……說真的,那位老先生,也算是個好人,今兒也許……也許一時……咳……對了,也許忽然想起了什麼要緊事……」

  俞人傑走至靠窗一副座頭上坐下,抬頭又道:「我那位朋友,今天穿著打扮如何?」

  那夥計想了一下,小心地答道:「穿著很簡樸,不過,咳咳,說真的,他老人家那件大褂兒,也該換換季了;至於其它方面,小的可沒有留意。」

  俞人傑故意皺著眉頭道:「這麼說,倒有點像是我那位二叔公,但我那二叔公卻沒有中午喝酒的習慣——你再說說他的相貌看!」

  那夥計奉命唯謹地又想了一下道:「約莫六十上下年紀,個兒不高不矮,一張普通老人的臉,還有,這個,咳咳,小的一時也記不起來了。」

  俞人傑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麼結果,於是掏出一塊重約五六錢的碎銀,丟在桌面上說道:「揀好的做幾樣送來,不夠等會兒算!」

  那夥計如獲大赦,撈起那塊碎銀,連應七八聲「是」,歡天喜地退去。

  俞人傑掉臉望去窗外,心中納罕異常。剛才溜掉的那名白吃老者,他會是誰呢?

  到目前為止,從店夥口中,他只能獲得這樣一個模糊的印象,那似乎僅是一個衣著破舊,外貌平淡無奇的窮糟老頭子,但他知道,事實上決不會如此簡單!

  試想:「無徒一身輕」,還有什麼「逍遙羨煞仙」!難道這種調調兒的歌詞也會是一時的巧合不成?

  假如不是巧合——

  俞人傑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因為他想不透,弄不通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了!

  不過,有一件事,他倒是敢確定的,他跟對方,一個來,一個去,也許倒真的只是一時之巧合!

  不一會,酒菜送上來了,果然豐盛異常。就其量與質估計,雖然今天多化了三錢七分銀子,但以一名單身客第一次到這裡來叫菜加以比較,一個裡八折,一個外二五,算起來即使吃了點小虧,也冤枉不到哪裡去了。

  俞人傑摒棄雜念,開始專心享用。因為如此闊氣,尚是他有生以來幾乎屈指可數的一次,只要他「裝」得下肚子,他不想輕易糟蹋。

  樓上的客人,漸漸多起來。

  當樓上快滿六成座的時候,樓梯上一陣雜遝的腳步聲過處,忽然一下湧上來近二十名鮮衣闊客。

  龍威鏢局的人來了!

  從來人之舉止、氣度,以及登樓之順序上看,俞人傑知道,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紫袍中年人,大概便是那位龍威鏢局局主「金鞭孟嘗」馬如龍了!

  在樓上負責招呼的六名夥計,紛紛迎上去,打躬作揖,請安問好,活似一群蒼蠅見了血……

  俞人傑冷眼打量這位「金鞭孟嘗」,發覺如僅就外在之儀錶而論,這人的確可當一聲孟嘗而無愧。

  那張四四方方的面孔,那寬廣的前額,端正的鼻樑,和善的眉目,厚闊的嘴唇——如非大安棧那位蔡掌櫃的一番先人之言,他實在看不出這位金鞭孟嘗有哪一點不像一個正人君子!

  這時,金鞭孟嘗眼光滿樓一掃,將一名夥計招手叫去身前,不知低聲說幾句什麼話,那夥計聽了,只是搖頭。

  金鞭孟嘗似乎顯得很失望,轉臉向眾人攤攤手,勉強笑了一下道:「辰光還早,再等等也不妨。」

  俞人傑這時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他知道金鞭孟嘗要等的,除了一個流星趕月,不會有別人,不過,依他猜測,流星趕月這次並非為酬酢飲宴而來,今天應邀赴會的可能也許不大。再說,就算來了,那種虛應故事的場面,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可看的。所以,他招手喊來先前那名夥計,問清剛才付的銀子已盡夠抵帳,即便下樓來。

  俞人傑走出狀元樓,先隨意兜了兩條街,直至確定身後無人釘梢,這才找到一家估衣鋪子買了幾套新舊不等的衣服,然後又到一家舊貨店中,買了一把半新舊的大算盤,分別包好夾在腋下,緩緩踱回鴻賓棧。

  回到棧中,一腳剛剛跨入後院,即見昨天侍候他的那名棧夥,笑吟吟地迎了過來道:「老爺子回來得正好!」

  俞人傑停下腳步道:「什麼事?」

  那棧夥遞過一隻牛皮紙袋道:「有人給您老送來一包東西。」

  俞人傑沒有伸手接,注目問道:「誰送來的?」

  那棧夥笑答道:「一位高高瘦瘦的大爺。」

  俞人傑又問道:「姓什麼?叫什麼?」

  那棧夥愣了一下,期期道:「他……沒有說……小的……也忘了問。」

  俞人傑接著問道:「模樣如何?」

  那棧夥偏臉想了一下道:「高高瘦瘦的……咳……大約……大約四十來歲,黃黃的臉,眉毛很濃,寬鼻,尖嘴巴,對了,那雙眼睛,骨溜溜的,顯得很有神。」

  俞人傑滿院掃了一眼,又問道:「東西送來時,他怎麼說?」

  那棧夥微顯不安道:「他說:喂,夥計,麻煩你一下,這裡有包東西,請交給你們棧裡一位客人,他住在你們後院第二進院子。」

  俞人傑止不住一咦道:「第二進院子住的客人,不下十二三名之多,你怎知道這包東西,一定是送給我的呢?」

  那棧夥忽然後目舒展地啊了一聲,笑道:「對,對!小的也曾這樣問他。他說:你們那位客人,是敝號的老主顧,偏是一時之間,記不起他老人家的大名,只知道他老人家住進貴棧時,身邊除了行李外,還帶著一把大算盤……」

  俞人傑一顆心,不期然撲撲跳動起來。他早感到事情有點不妙,現在果然獲得證實!

  那棧夥似為自己的精明幹練而顯得很得意,笑著接下去道:「小的連忙告訴他,這樣的客人,有是有一個,不過您老也許記錯了,他老人家那把算盤,並不是自己帶來的。他說:這沒有多大關係。於是小的跟著告訴他,這位客人就住東廂四號上房,請他放心,東西留下來,准能交到就是。那位大爺點點頭,還賞了小的二吊錢,很滿意地走了。」

  俞人傑伸手將紙袋接下,點點頭道:「知道了,你很能辦事……」

  回到房內,俞人傑伸手將紙袋封口撕開,裡面裝著的,一共兩樣東西,一顆有著裂縫的算盤珠子,以及一張小紙片!

  紙片上這樣寫著:「原物璧還,朋友小心了!」

  俞人傑將算珠和紙片重新納入紙袋,塞入行囊中,接著開始陷入一片深思。

  現在,他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立即易容改裝,潛遷他處。另一條是仍留在此處,等待那位惡君平找上門來!

  這兩條路,走哪一條,比較妥當呢?

  答案是:哪一條都不妥當!他天生一付倔強個性,要他逃避一件事,哪怕是死亡,也不易辦到,同時,他知道,面對惡君平這種人物,縱能逃避一時,終非長久之計,又何苦徒然示弱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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