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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面容腐爛黑,眼皮垂閉,十指長如雞爪的黑手天王,手執那柄長不盈尺,精光如電的魚腸劍站於壇前,默然肅立,不言不動亦無任何表情,有如一段枯木。而那面色由紅轉青轉白,又轉為死灰的伏虎尊者,像中了邪術禁制似地,起立,離座下壇,面壇而跪,他好似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因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身在夢中,而夢,是無可抗拒的,所以——他起立,離座下壇,面壇而跪。

  「朱香主,請珍惜時光!」

  語絲利如尖針,一根根,無情地深深刺入全場每個人的心上,直到這個時候伏虎和尚方如大夢初覺,見只他,渾身一陣戰抖,驀地自地面一躍而起!

  「好毒呀!——你——你這——賤——賤人!」

  他狂吼著,像瘋虎似地,奮不顧身地向頂壇撲去!

  「蕭香主!」一聲嬌叱,黑手天王應聲而起,銀虹暴閃,鮮血泉湧,可惡亦復可憐的伏虎和尚,寧棄人人景仰的衡山尊者之寶位,於今只落頭顱橫飛,血軀跌墮!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送過來了。

  緊隨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一條婀娜多姿的淡藍身形,自東邊壇頂飛落場心,身形定落,媚笑立起:「司馬少俠,金蘭來啦!」

  毒婦低聲叮嚀:「龍兒小心!」

  司馬玉龍點點頭,大踏步而出。

  「幫主請了!」

  「你請呀,少俠!」

  於是,一片淡藍滲和了藍天,或濃或淡的藍色底影子在簫韻峰頂漫空瀰漫起來。漸漸,漸漸地,藍影分成兩團了,淡藍前進,天藍後退,西席上驚啊迭起。

  「少俠,您知道敝幫為您留著很高很高的位置嗎?」

  「住口!」

  「一幫之主——或者死——少俠,你是聰明人呀,這不是一種異常簡單的選擇嗎?」

  「住口!」

  「別生氣呀!少俠,」語音嬌柔,恍如仙樂:「你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嗎?除非你肯出聲呼救,噢,金蘭失言了,你當然不會。那麼,少俠,這不非常明白麼?論出身,你我均出自五行門,五行神功方面,你懂的,我都懂,但功力你不如我。如說先天太極式,它的長處和短處,我早研究過了,你會一種只能自守的王道絕學,而我卻另會一種足能耗盡你全部精力的『天魔纏』——

  「自守的?王道的?」

  一個思念如電閃般在司馬玉龍心頭掠過,他記起了四個字:生生不息!

  這時,金蘭正舒如蔥雙指,一招向他點來,口中卻笑道:「雙龍戲珠,少俠,可硬接不得呀,硬拼可就要拼上內力啦,唔,乖乖的再退一步吧!」

  司馬玉龍沉聲猛喝:「不見得!」

  喝聲中,既不接亦不退,左掌吐勁,猛向自己右掌擊去,右掌如法炮製,雙掌未交,狂風已起,且愈滾愈疾,金蘭雙指,竟為一片漫天罡氣所阻。

  金蘭一聲低聲驚咦,神情微微一怔。

  絕代高手過招,哪容毫厘之差?司馬玉龍武質天生,心靈手快,以大羅神掌中的撞穴絕招「群仙叩紫府」,十指齊彈,十縷驚風分向金蘭周身十大重穴猛射!如於平時,這一招再猛再快,也難沾得著金蘭一絲衣邊,但如今的情形不同,她眼看司馬玉龍業已黔驢技窮;居然奇學突演,因為她太聰明了,她竟以為司馬玉龍故意將絕學拙藏,因此,她一時間在心底生了一種上當之感,心神稍分,左右「肩井」竟被指風彈中,雙臂一軟,廢然垂落,司馬玉龍一招得手,更不怠慢,當下咬咬牙,狠起心腸,揚手如刀,以五行本門的一招「大衍難逃」,毅然上步向金蘭天靈斬落——就在這時候,山風驟起,金蘭雙目上的那條淺藍紗帶竟被大風吹落,露出了那雙含波蕩漾,明若秋水的媚眸——司馬玉龍輕哦一聲,竟然情不自禁地退後半步。

  「侯良玉——就,就是你?」

  「是又怎樣呢?」金蘭異常寧靜地閉上雙目,慘然一笑,情深幽幽地又道:「你既不肯體諒恩姊一番好意——唉——龍弟,你下手呀!」

  說著,又是一聲幽幽的嘆息。

  「孩子、千萬別忘記了老僧在雲夢為你書開的那帖藥方呵!」了了上人的聲音又在司馬玉龍的耳邊響起了:「——你應從大義著想,起忍人之心,下忍人之手,完成忍人之舉——司馬玉龍,你應從——」

  司馬玉龍二度咬牙揚手,可是,遲了!

  他忽略了金蘭在武學上的成就,以金蘭一身絕世武功,區區肩井兩穴的受擊,又怎能禁止她多久?

  他這廂狠心下定。金蘭已於同時一聲低哼,猛拔而起!

  「天地上下——聽令——圍剿——不留任何活口——」

  嬌語如絲,應響如雷。

  司馬玉龍心中一急一氣一怒,一口鮮血噴出,撲地栽倒!

  就在這時候,一陣梵唱,彷彿起自峰外天邊——但司馬玉龍已是聽不到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他方悠悠醒轉過來,司馬玉龍醒過來時,已是五更將盡,曉星三五。

  他睜開眼皮,發現自己仍然躺在峰頂,但此刻的峰頂,已是一片沉寂,再也聽不到任何殺伐之聲了,空地上,屍如死蠅,間有一座座黑影端坐不動,似為一些受傷者正在運氣調息,回顧身側,毒婦正一臉疲色,含笑注視著他,他一睜眼,毒婦即以目光止住他開口,輕聲道:「安心吧,孩子,事情差不多均已解決啦!」

  「老前輩,玉龍好似聽到一陣梵唱,是玉龍聽錯了麼?」

  「你別開口呀!」

  「玉龍只是氣急攻心,沒受內傷呢。」

  「我知道,孩子,多歇歇豈不更好麼?那就由老身全說了吧,梵唱之聲是出自少林五百寺僧之口,他們已於剛纔下峰回寺了——這是正果禪師的秘密安排,唉,老禪師太令人感動了,如非老禪師有此一著,我們的喪亡可就重啦,饒是如此——我們這方仍折了玉清道長,以及華山四劍、五劍——天龍老人他也得不輕——唉,這總算不錯的了!」

  司馬玉龍黯然了好一陣,始低聲道:「老前輩,他們那一方呢了」

  「只走了兩個。」

  「哪兩個?」

  「一位是羅女俠。」

  司馬玉龍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毒婦微喟一聲,又道:「還有一個便是那個罪魁金蘭了!」

  「啊啊!」司馬玉龍失聲大慟起來:「玉龍罪該萬死,我,我怎對得起我那遠困天山的恩師啊!」

  毒婦欲慰無語,相對黯然。

  司馬玉龍翻身坐起,抱頭啜泣不已,身後忽然有人大聲喝道:「哭什麼,小子,你在替老夫嚎喪麼?」

  聲響如雷!

  回頭一看,天啦,誰來了?

  只見來人身材枯瘦,年約六十來歲,身穿破衣,橘皮臉,胡桃眼,蓬頭亂髮,但雙目中卻精光閃閃,奕奕如電——怪叟,久違矣!

  毒婦起身見禮,司馬玉龍滾身拜倒。

  「起來!」怪叟喝著,隨又哈哈大笑起來:「小子,我說我老要飯的死不了,叫你放心,如今相信了吧?哈哈——悉什麼,你小子已有這身遠在我老頭子意外的成就,早晚而已,難到說怕那賤婢飛出天外去嗎?」老人突然口頭一招手,哈哈又道:「來,娃兒!」

  聞人鳳含笑如飛而至!

  「扶你哥哥起來。」

  「我才不呢!」小姑娘撇脣不屑地道:「這麼大的人,賴在地上淌眼淚,真是不怕難為情,哼,不要臉!」

  老人大笑道:「看樣子你姑娘也在難為情呢,哈——哈——慕容前輩,走呀!!我們還呆在這兒做什麼呢。」

  兩老大笑而去。

  兩老一去,聞人鳳頓足道:「我們也該走了呀!」

  「走?去哪裡?」

  「你看這兒現在少了誰?」

  「少了誰?」

  聞人鳳哼了一聲,飛步而去,司馬玉龍連忙起身追去,一面喊道:「鳳妹——跑慢點——剛纔你說的什麼呀!」

  曉空中戇笑迴蕩,一陣俏皮的嬌語自峰下傳來道:「到了——華山——我再告訴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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