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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木魚的聲音,說起來,並不稀罕,只要走進一所寺廟,觸耳皆是——可是,在這種前不近村後不靠店,荒涼無人的荒林中,尤其是深更半夜,突然聽到了這種聲音,寧非奇事?

  司馬玉龍略一側耳,便已查出發聲的方位:東北側北,五十步左右。

  當下,他一個縱身,竄起四丈來高,踏著樹梢,輕點巧挪,往發聲方向查察過去。到達近前,俯首查望,只見林外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一位僧人正背月而坐,木魚之聲,便是從他的懷中發出。

  僧人垂手盤坐,從側面不易看出他的面貌來。

  這種情形之下,有一點是首先可以確定的,那位僧人,如非佛門瘋癲,必是武林奇人!

  司馬玉龍有點猶疑起來。

  他考慮著有無上前查看之必要?如欲查看,以出諸何種方式為佳?

  司馬玉龍正感為難之際,一個熟悉的聲浪業已傳入他的耳中:「阿彌陀佛——老僧等你已經很久了,猶疑為何?」

  語音甫歇,老僧也自悠然抬頭。

  藉著月色望過去,一點不錯,老僧正是那位面黃如蠟,骨瘦如柴,衡山本代掌門人一瓢大師的師叔,當年武林的三絕之一,同時也就是他司馬玉龍不辭披星戴月之苦而一意訪求的,三色老妖二位活仇家之一的,病羅漢,了了上人!

  確定老僧果為了了上人之後,司馬玉龍狂喜過望,輕嘯一聲,飄然飛落。

  司馬玉龍上前長揖謁進。

  了了上人原地合什為答。

  見禮畢,上人示意司馬玉龍就在石前坐下。

  坐定,司馬玉龍仰臉道:「老前輩,玉龍正在找您呢!」

  上人藹然微笑道:「老僧知道了。」

  「這,這就怪了——您怎知道的?」

  「如不事先知道,」上人微笑道:「老僧怎會等在這裡?」

  上人答非所問,司馬玉龍甚感迷惑。

  他搖搖頭道:「上人語含撣機,恕玉龍愚昧,一時仍難明白。」

  上人微笑道:「你能知道老僧語含禪機,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至於你不能知道得更多,那是因為你目前尚無那種緣份。以佛家因果而論,無緣強求,便是煩惱。」

  司馬玉龍曉得,關於這一點,無論如何,上人是絕不肯再加說明的了!

  於是,他改換話題,仰臉懇切地道:「老前輩,想您老也知道——三色老妖、南海一枝花,這兩位當年的三絕中人物,現在均已明張旗鼓地站在萬惡的天地幫那邊,敵我雙方,原來尚稱均勻的局面,至此大見險惡。加以明暗異勢,勞逸判然,我方此次的九嶷山之行,業已勢成騎虎。

  「若照目前的情勢演變下去,此去九嶷山,能夠全師而返,已算難得的了。

  「可是,老前輩,您想想看,就算我方人馬能夠全師而返。那又豈是此次九嶷山之行的最終目的?天地幫如不能一舉撲滅,今後武林的命運,其何以堪?所以,關於這一點,還望老前輩有所指示才好!」

  上人聽華,悠然閉目垂瞼,宛若入定。

  司馬玉龍屏息以待。

  片刻之後,上人緩緩啟目,藹然地道:「孩子,我知道,依了你的意思,最好老僧也能挺身而出——是的,那樣做,在雙方現有的實力而言,這一邊可因有老僧參與而立於不敗之地——可是,孩子,如你那樣想,你也許會感到失望。老僧不予世事,也非自今日始,這一點,你可能已自你的長輩們口中聽說過,所以,老僧現在想問問你,除了這條路子外,孩子,你可曾另外想到什麼更好的辦法沒有?」

  「有的,老前輩,」司馬玉龍仰臉急切地道:「如您老能幫助晚輩找出一位姓仇的武林前輩也行。」

  「仇什麼?」

  「仇志!」

  「孩子!」上人靜靜地道:「你能說得稍微明白一點麼?」

  於是,司馬玉龍便將南海一枝花為逼激那位不知是誰的仇志仇大俠出面相見,因而以翼護天地幫存在為要挾種種原委,不厭其詳地說了一遍。

  上人傾神細聽,聽畢,亦只哦得一聲,並沒有表示什麼。

  「日間,在雷溪,」司馬玉龍朝上人望了一眼,繼續說下去道:「玉龍於一家名叫鄉情的客店中,無意碰上了正在追蹤您老人家的三色老妖——噢,老前輩,老妖結果追著了您老沒有?」

  「沒有!」上人微微一笑,但旋即肅容道:「說下去吧,孩子!」

  「因為老妖過去跟玉龍有過下次碰上總結算的口頭約定,所以,玉龍當時不願就此放他過去,但他說他沒空,問他為什麼沒空,他便說出了他正在追蹤您老人家,同時恨恨地指稱您老人家跟那位仇老前輩是他有生以來,至今仍能活著的兩個仇家——」

  上人忽又微笑著岔口道:「他曾這樣說過麼?」

  「是的!」司馬玉龍點點頭:「不過,老妖隨又解釋,那位仇志仇大俠於今可能業已不在人世了!」

  上人皺眉道:「那位仇志仇大俠既已不在人世,你叫老僧如何幫你去找他?」

  「但也有人相信他仍然健在。」

  「南海一枝花?」

  「是的!」

  「兩種說法不同,而你相信了後者?」

  「不錯,老前輩!」司馬玉龍肯定地道:「三色老妖跟那位仇大俠的關係,終究比不上南海一枝花!」

  「為什麼?」

  「南海一枝花對那位仇大俠的認識,應該深刻些。」

  「為什麼?」

  「因為——情人們的兩顆心——」

  上人低誦了一聲佛號。

  司馬玉龍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在一位前輩長者與有道高僧的面前,他引用了這種毫無含蓄可言的詞句,實屬不當。

  上人朝他望著,撫慰似地道:「孩子,你並沒有說錯什麼——尤其在你這種年齡,唔,說下去吧!」

  司馬玉龍赧赧然地接下去道:「基於此,那位仇大俠仍在人世這一點,應無可疑。再根據三色老妖跟您老人家以及那位仇大俠發生於同一時代的恩怨牽連,玉龍以為,容或您老人家不太清楚那位仇大俠的詳細身世,但有關仇大俠跟老妖結怨的經過,您老總應該知道一點點才對。」

  「你是這樣想的麼?」

  「是的,老前輩!」

  「你想對了,孩子!」上人微喟了一聲,良久之後方始追憶著述說道:「那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唉,要敘述那麼久遠的往事,可真不太容易呢——不過,孩子,老僧首先要告訴你的,就是請你不必對老僧的述說抱著過大的希望,正如你所猜想的一般,老僧對那位仇大俠的所知,只是一點點而已。」

  上人頓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

  在說到那位仇大俠之前,實在無法不先將老僧跟三色老妖的恩怨交代一番。約在六十至七十多年前,那時候,老僧的年紀,比你現在大不了多少,尚是衡山派僅有的三個俗家弟子之一!

  承蒙掌門恩師慈悲,僧俗之間,武功的傳授,毫無差別。

  因此,憑著老僧年輕時的一點穎悟資質,入門不滿五年,便已盡得恩師真傳,一身成就,遠駕當時僧俗諸同門之上。

  不久恩師謝世之後,三色老妖開始在中原初度出現!

  那時候的三色老妖,臉上的藍色並不如現在這麼明顯,年紀跟老僧相差有限,可說是當年的年輕而英俊者。

  但是,老妖有個毛病——這毛病也許正害了他整整一生,他好勇狠鬥,不管遇上什麼人,都希望那個人在各方面遠不如他!

  他,老妖,可算得上當時的武林第一個狂人。

  不過,話說回來,他夠不夠資格狂呢?夠!足夠!以當時老妖的人品和一身驚人的成就而言,他的確值得自傲,但只可惜過份了一點!

  他,老妖,來到了中原以後,趾高氣揚,目無餘子,先後訪遍中原武林六大名派,每至一處,便以印證武學為名,要求跟各派高人過手,而每次,都是老妖佔盡上風,於是,黑水黃衣藍面俠的威名,不脛而走!

  這期間,衡山派自也無法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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