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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婆婆,」我一面吃飯,一面試著說道:「您老人家的眼力不錯,我是她——她叫我來的,來——看看你們。——她最近要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這一點,從她上次送回那麼多的東西,想婆婆不用我說,也可以猜想到了。——所以,我的意思,想接婆婆到中土去,找個地方安置下來,食用各方面,都比較方便,不曉得婆婆的意思如何?」

  「她常出遠門,但她終究會回來的!」老婆子很有信心地搖搖頭,謝絕了我:「她離不開我們,就像我們離不開她一樣。出門一去一二年,在她,是常有的事。但是,不論多久,她仍然會有一天回到這裡來的,——我們將像過去一樣,在這座小島上等她。」

  我情不自禁地深深嘆息了一聲。

  「你很善良!老身看得出來!」老婆子點點頭,然後望了我一眼,感慨地垂下眼皮,喃喃地道:「她是個可憐的孩子,唉,在這世上,再沒人比老身更清楚這孩子了。」

  我幾乎為悽涼的氣氛所窒息。

  「是的,婆婆,你說得不錯!」我逐步試探著說下去:「她,她是一位可敬而又可憐的女俠,但外面一般人對她的誤解太深,那也不能怪人家,我們——我是說一般人對她的身世,實在知道得太少太少了。」

  「你也不知道麼?」

  「婆婆!」我道:「像我與她之間的身份,我有權過問這些麼?」

  「我知道你們都很尊敬她!」老婆子點點頭道:「不然的話,你們哪還能夠活著到這座島上來?——孩子,你對她的尊敬,感動了我,孩子,你想對我那孩子的身世稍微知道得多一點麼?」

  「是的,婆婆。」

  老婆子接道:

  她姓花,奶名叫做花娘子,關外人。她不是我婆子生的,但她卻係我婆子一手撫養成人。我是她家的一名奶媽,但這孩子在三歲時就因父母均遭仇人殺害而成了一個孤兒,我帶著她,流浪關內,在巴嶺附近定居下來,我靠著自己一雙手,為人幫佣,養活著我們兩個。

  直到她十八歲那年,老身才漸漸知道她有著一身驚人的武藝,至於她跟什麼人學的,什麼時候學的,老身居然一無所知,問她,她也不肯說。

  之後。我們的生活便逐漸寬裕起來。而她,也常常單身出門,一去就是很久很久,少則十天八天,多則一年半載。有時女裝出門,而回來時卻變成了一個翩翩少年。就這樣,有時女,有時男,有時老,有時少,變幻不一,日子長了,老身只求她平安無事,也管不了那許多,只好聽她去。

  有一年,她從外面回來,臉色很難看,回來之後,一言不發,關上房門就哭,一哭就哭了三天三夜,任老身如何勸解,她也不聽。

  好不容易,三天過去了。

  老身這才知道了一點眉目,原來,她這些年在外邊走動,已經愛上一個男人,她愛那人那人也愛她,本來,這是一件可喜的事,可是,老天真會捉弄人,最後她發覺那人竟是仇人之子,因為他們之間已有夫婦之實,所以,她彷徨了,她想嫁給他,她也想殺死他!

  唉唉!我不禁失聲連嘆。

  老婆子搖搖頭,掠了一下滿頭白髮,臉上呈現出無限的痛苦神情,追憶著繼續說下去道:

  本來,親仇大於一切,她大可以摒棄兒女私情,權衡輕重,決定取捨。可是,最不幸的是:她同時發覺,她的父母在當年,也有不是之處!她的母親,本是那個仇人的情人,那個仇人因事出門太久,她母親懷疑他業已去世,便和她父親結了婚。五年之後,仇人回來了,那人並不怨她母親,且希望覆水重收,這當然辦不到。結果,口角成仇,雙方動了武,她的父母,不幸雙亡,那仇人,也是一身重傷,於婚後一年,生下那仇人之子後。亦就撒手西去。

  她知道了詳細實情之後,於悲慟父母橫死之餘,竟不禁對仇人那一方生出了三分同情。在這種情形之下,這孩子的處境真是為難極了。不論父母對與不對,但叫她明知故犯地去跟仇人之子結合總是說不過去!

  此時,老身自不應再守緘默。

  老身以為:那本是上一代的恩怨,雙方都有不合之處,而且雙方都在事後死去,只差時間上的先後不同而已。現在,大錯既鑄,唯一的妥善辦法,便是從權。

  她默然無語。

  她沉思了七天七夜,然後悄然出門去了。

  三個月之後,她又回來了。

  「走吧,媽媽。」

  「哪兒去?」

  「南海!」

  「為什麼?」

  「找不到他了。」

  「再找呀!」

  「嘿!」

  「孩子,原諒他吧,他又何嘗不是因了上一代的恩怨而抱恨呢?」

  「走吧,媽媽。」

  於是,我們來到了南海,晃眼將近三十年之久。——我一定要在比武時殺死他,就像我的父母死在他的父親手上一樣——三十年來,她一直抱著這種怨毒之心,老身自知無能為力去勸阻,只好由她。之後,聽說那人仍然活著,而且武功相當高,但他一味迴避著她,令她永遠得不著遂願機會。於是,她展露自己的色相,令整個武林為之瘋狂,可是,只要誰對她生出絲毫非份之念,無不立遭毒手,——唉唉,說來說去,這一切遭人非議的行為,歸根結底,還不是為了激怒她那個由愛生恨的人出頭!

  「婆婆,那人叫什麼?」

  「說了你也不會知道。」

  「為什麼?」

  「那個名字他只在花娘子一人面前提過。」

  「婆婆能告訴我麼?」

  「仇志!」

  ——唉唉,老弟!

  這時天已三更有零。

  三人全都持杯不語。

  良久良久之後,司馬玉龍啞聲問道:「老前輩,仇志到底是誰?」

  笑臉彌陀苦笑道:「仇志是誰,老夫差不多訪了近三十年了,南海一枝花已經去世,就是知道了,又有何用?」

  「世上事,很多很多——在吾人意料之外。」

  「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司馬玉龍淡然一笑道:「我一樣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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